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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何出从昏迷中醒过来时,无色已蒙蒙亮了。
何出感到后脑勺痛得厉害,伸手一摸,摸到一个大肿块,痛得直吸气。
何出再一抬头,吃了一惊,定睛一看,顿时傻眼了。
一只皮毛斑斓、美丽之极的大老虎正盘踞在他对面约三丈远的一块大石上,颇为好奇地看着何出。
何出抖抖索索,想爬起来逃跑,可又不敢动弹。据说老虎只吃活食,自己一动,肯定会被老虎当早饭了。
但老这么仰躺着发抖,身边又呆着一只大老虎,总不是个事。天知道老虎什么时候会对他不再好奇,而是把他当成一只黄麂吃掉呢?
何出往日常听说深山里有老虎有豹子,还一直不怎么信。今天他是相信了,相信了也就晚了。
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待见到棺材了,掉泪又有什么用呢?
何出一泡尿没憋住,湿了短裤一大片。
奇怪的是那只老虎见他短裤上颜色发生了变化,反而愣住了,一下跳了起来。何出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
半晌,没动静,何出睁眼偷偷一看——怪了,老虎走了!
何出一泡尿吓走了老虎?
这个世上虽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但还有哪一件比“一泡尿吓走老虎”更古怪呢?
何出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有那么好。他认定那老虎一定还在附近打转转,强忍着躺了好一会儿,这才偷偷坐起,猫着腰走到那块大石下面,围着大石绕了一圈儿,这才敢肯定老虎是真的走了。
何出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运气确实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简直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一条不小的小溪,快活地往山下流。时令已是中秋,该是“水落而石出”的时候了。
何出脱得精光赤条的,泡进了溪水里。水很凉,凉得让何出浑身直冒鸡皮疙瘩。洗好的短裤晾在溪边的石头上,像是对何出胆怯的嘲弄。
何出只好不去看短裤。他并不是对自己的胆怯感到羞愧,他只是不愿去想由之会联想起的一切。自从上次三万两银子的豪赌之后,何出一直心惊肉跳地过日子,昨天晚上,他更是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了。所以何出不愿去为这些事发烦,他要在这冰冷的水里好好泡一泡,松快松快。
但刚一闭上眼睛,何出就会看见斑斓美丽的虎皮。他觉得很后悔。他实在是不该去听凌烟阁的箫声,那他就不会到这深山里来,也就不会碰上老虎。
想到老虎,就听溪边密林深草中噗噗有声,就见草叶间隐隐约约有虎纹闪动,何出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了。
莫非那只被吓跑的老虎回过味儿来了?
一只虎头探出深草,正看见了何出赤条条的身子。
何出尖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晕过去并不等于死了,晕过去的人总会醒的。所以何出又醒了。
醒来之后,何出才发现,现在自己安全了,因为他睡在床上,床头一张小桌子,上面还放着一把茶壶、一只茶碗和一盏油灯。
何出觉得,世上最最可爱的,就是这张床,这张桌子,这把茶壶,这只茶碗和这盏油灯。
而世上最最幸运的人,当然就是何出自己。
吱呀一声门响,一个猎人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见何出面上神采洋溢的样子,微笑道:“你醒了?”
何出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床上磕了个头:“大哥,多谢你救了小的一条狗命!”
何出觉得身上凉嗖嗖的,没穿衣服,忙又回到被窝里。
青年猎户微笑道:“兄弟,别谢,应该的。你的衣服,舍妹正在烤着,就快干了。”
何出面上很快地羞红了:“恩公您高姓大名?小的蒙恩公搭救,才能从虎口下余生,恩公就是小的的再生父母,小的要给恩公立个牌位,日夕为恩公祈福。”
何出有时候也能正经起来,而且也能文绉绉地讲几句,只可惜这些话经他一讲出来,让人听来总觉不是正味儿。
青年猎户一本正经地听完,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原来我救的是个读书相公。”
何出的脸一下子更红了:“不、不是,不是”
青年猎户大笑起来,拍拍他肩上道:“谁没个倒霉落难的时候?要是你看见我晕倒在溪水里,旁边还有大老虎要吃我,你救不救我?当然会救的,是不是?这不就结了?”
何出又是感动又是羞愧,说话也结巴起来:“大哥,我不是不是这个”
青年猎户笑道:“我叫郑楠,楠木的楠。”
何出忙道:“小小弟姓何,叫何出,就是出气的出。
是方家桥人。”
郑楠笑道:“原来是何老弟!我适才给老弟检查了一下,老弟好像受了不轻的内伤,虽然已好了大半,但在冷水里一激,只怕会落下什么病根。我自己琢磨过一些土方子,老弟若是愿意,不如多住几天,怎么样?”
何出心里热乎乎的,忙点头道:“那就有劳大哥了!”
何出觉得,天下还是好人多。
郑楠世代打猎为生,就住在这深山里,此地已是天目山深处了,离方家桥足有六十里地。
何出平生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和别人交谈起来,实属不易。郑楠是个很开朗的打猎人,谈锋也很健,两人边说边笑,居然也很投机。
一个甜甜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哥,你你
你出来一下。”
何出马上想起:郑楠有一个妹妹。他觉得有点奇怪,听声音,她像是有点结巴。
郑楠笑道:“这是舍妹。大约是你的衣裳已经烘干了。”
郑楠开门出去,很快将何出的衣裳送了进来。
何出套好衣服,才觉得心里踏实多了。一个人光身子的时候,毕竟心虚。
何出还发现自己的衣服已洗得干干净净,补得齐齐整整,烘得热乎乎的。看来,郑楠的妹妹心很细,很知道体贴人。
几乎是突然之间,何出感到了家和亲人的重要性,也感到了自己的孤寂。
“大哥,吃吃饭了!”
又是那个声音在喊,甜甜的,让何出听了心里暖洋洋,鼻子都有点酸酸的了。
什么时候,何出也会有个家,也会有个女人,用这么动听的声音叫他吃饭呢?
何出不知道。有时候他甚至悲观地认为,他永远都不会有一个安宁温馨的家。
何出走出房门,心里吃惊得跟看见老虎差不多厉害。
一个粗壮高大的女孩子正背对着他,往桌上摆碗筷。
一条黑亮的粗大辫子在她脖颈上盘了一圈,还能拖到她腰间。
难道这就是郑楠的妹妹?一个如此高大的女孩子也会有那么动听的嗓音?一个如此粗壮的女孩子会那么细心?
她比郑楠要高出半个头,几乎和何出差不多高。但乍一看起来,她显得比何出还高还壮实。
郑楠微笑道:“这是舍妹郑薇,蔷薇的薇。小妹,这是何出何大哥。”
郑薇慌慌张张地差点没碰翻碗碟,转过身,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何何大哥好!”她的下颏都快抵着胸脯了。她的脸红得像绚丽的朝霞,像怒放的红蔷薇,她的两只手绞着衣角,手指似乎很用力,似要把衣角扯碎。
何出连忙拱手道:“郑姑娘好。郑姑娘和郑兄的救命之恩,小在下没齿难忘!”
说到“救命之恩”时,郑薇的睫毛和手都剧烈地颤了一下,头也埋得更低了。
郑楠笑道:“老弟,你又来了。上桌坐吧,你肯定也饿坏了!”
何出和郑楠刚坐好,郑薇已经给他们盛好了饭。
她的确体贴心细,而且还很害羞,这可能和她久处深山,见不到外人有关。何出不由想到了春妮儿,那个体态婀娜、性情泼辣、美丽凶狠的春妮儿。
郑薇的体格比春妮儿足足要大两号。猎人么,就得有个猎人的样子,像春妮儿那样的女孩子就绝对当不了猎户。
何出总是忍不住会想到春妮儿,尤其当看见其他女孩子的时候,总会把她们和春妮儿作一个比较。
他不无害臊地发现,春妮儿已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和春妮儿相比。
也许他不该将郑薇也和春妮儿比。郑薇是他的恩人之一,他不该对她有任何不恭敬的念头。
郑薇吃了一小碗米饭,就推碗站了起来。郑楠顿觉惊讶地问道:“小妹,怎么了?只吃这么点儿?”
何出也认为,她绝对应该每顿饭都吃四大碗才对。
郑薇面上血红,低着眼睛,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去洗洗碗!”跳起身就跑,差点把板凳碰倒了。
郑楠看看何出,有些恍然。
何出洗净了脸,梳好了头发,的确是个高大而英俊的小伙子,难怪郑薇要不自在了。
何出被郑楠看得一怔,郑楠已笑了,道:“老弟,我忘了问了,你怎么跑到这老山里边来了?”
何出马上就愤愤不平地将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郑楠。
郑楠面上的笑容在渐渐消失。
何出讲完了,郑楠才沉声道:“老弟,你有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何出惊讶地道:“我能有什么宝贝东西?”
郑楠慢慢地道:“他们找你的目的,一定是想逼你交出什么东西来。”
何出脸色有点发白了:“他们是干什么的?”
郑楠苦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听你介绍的情况,他们都是武林高手、江湖豪客。他们插手的事情,一定不会简单呐!”
何出愤愤地道:“不错。凌烟阁和秦琼打起我来不还价钱,还会点穴。还有,那三个赌钱的什么‘赌神’,三万两银子输了,跟没事儿似的.等嘻嘻地就走了,吓得我楞没敢要!”
郑楠想了想,叹了口气:“老弟,我估摸着眼下方家桥肯定来了不少人,正等你回去呢。”
“那怎么办?”
何出跳了起来,惊慌失措。
郑楠道:“你要不愿惹麻烦,就在我这里避避风头,上山打打猎。我这里很僻静,很少有人能找到的。”
何出愁眉苦脸地想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我还是得回去!”
郑楠道:“回去会很危险的。”
何出苦笑道:“大不了就是一死,小弟我也死过两三回了,也不怕了。这些人既然一定要找我,总能找得到,躲总不是个事儿。我明天就走。”
郑楠叹道:“老弟,好气魄!”
他已看出来了,何出不是个一般人物。何出昨晚受的内伤极重,可居然神奇般地好了大半,若非有精湛的内功,极难办到。而且,找何出麻烦的人,都是些扎手人物。郑楠以前出山用兽皮换食物用具时,就听人讲起过这些有名的人物。这许多人名,自然不会找一个凡夫俗子的麻烦。
何出道:“郑兄大恩不敢言报,日后郑兄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弟是孤儿浪子,也没什么大能耐,能办到的事,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做。”
郑楠深深地看了何出一眼,很开朗地笑了:“小妹,还有酒吗?”
郑薇在厨房里应声道:“干干什么?”
郑楠笑道:“要酒能干什么?喝点儿呗。”
郑薇的声音有点儿发抖:“你答应我以以后不喝喝酒的,—一醉就是好好几天,,郑薇似乎一个人躲在房里哭,要不声音怎么会这么怪呢?何出感到很奇怪。
郑楠道:“今天不同啊。”
“那好吧。”
郑薇抱一坛酒走了过来,闷声闷气地道:“就就这一坛了。”
郑楠笑嘻嘻地道:“好妹妹,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好不好?”
郑薇不说话,扭头就走。
郑楠倒了两碗酒,端起自己的一碗站了起来。
“老弟,我敬你一杯,望你能够化险为夷!”
拼酒,那是何出的拿手好戏。
三碗酒拼下来,何出面不改色,郑楠却已成了红脸关公了。
郑楠醉眼迷离,前仰后合,短着舌头叫道:“何出,换换大碗,再再来三
大碗”
何出连忙借故跑进厨房,却见郑薇正在暗暗饮泣,低声道:“郑姑娘,你去站在你大哥背后,给他端几碗凉水喝,他已经醉了,分不清是酒是水了。”
郑薇泣道:“他他不能喝酒,”
何出苦笑道:“真对不起,我还以为他挺能喝的,郑姑娘,你别生气。”
郑薇抹抹泪,道:“我哥—一直想练酒量,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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