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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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天，脑海中总浮现你拖着疼痛的腿忙碌的身影。

    我知你是一个硬朗的人，捱过一次次大小的磨难，只是如今年岁已不饶人，你怎么能还这样硬抗着呢！昨夜，你打电话时，我想你肯定坐在桌前，随意的几碟小菜，你一手拿着酒杯，不紧不慢的小酌。多年的体力劳作，你养成了每晚必喝二三两小酒来解疲的习惯，而每到这时，你喜欢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我们的生活工作。

    我问你时，你总是说自己身体很好，能吃能喝能睡。只是这次，你不小心说漏嘴了，说自己左腿关节的风湿犯了。我知道不是有点严重你不会说出口，可是当我急切的问你去医院没有时，你又故作轻松的说没多大的事，过几天就会好的。

    你十几岁时，家庭贫困，因父亲早早离世，姊妹众多，迫不得已跟着伯父走出家门，自奔生路，停泊在母亲所在的村庄，做了很多人眼里不齿的上门女婿。自此，你有了个安定的家，有了和你一样吃苦耐劳的妻子。只是妻子是她姑妈养大，也无其他兄弟姊妹，加之家庭成分不好，你们总是受着别人有意无意的蔑视欺凌。所以你的脸一直是阴郁的，很少说笑，甚至会粗暴的吼着我，我很自然的躲着你“亲昵”这个词在我们之间基本上不存在。

    你知我喜欢看书，但小山村里书不多，你有事出门或走亲戚回来后，不带别的东西，总会为我带一本书，尽管那时我们经济很拮据，一本书的价格也不菲。小学六年级时，你从武汉回来，竟给我带了一本古代汉语虚词用法示例的专业词典，直到现在，我也只是偶尔才能用用。无数次，我想象着你买这本书的情形。衣着简陋古铜色肤色的你一看就是来自乡里，在他人异样的眼光里蹑足走进亮堂干净的书店，只读过小学的你在一架架的书前徘徊，也许是哪个营业员不耐烦的问你想买什么书，你嗫嚅着：给我女儿买。营业员随手一指，你顺着她的手指方向，又不好意思多问，就在那架里挑了本最厚的书，如获至宝的捧在手里，你想着，厚点丫头就能多学点。

    如今，我和文字沾那么点关系，不知是不是你多年前给我指明的方向。很多次也在书店闲逛，总是能看到双手布满老茧的父母来给孩子买书，有时涨红着脸，半天也说不对书名，我就像看到若干年前的你，就有想哭的冲动。

    我结婚时，你很生气，气愤夫家没有按家乡婚嫁的习俗进行。那时我恼你古板，恪守繁文缛节，认为你和别人一样，想借婚礼谋些钱财。你最终拗不过我，婚礼照常进行，那两年你却不肯到我这来玩。几年后，我给你买衣鞋，买烟酒，你什么也不说，但我知道你高兴。我若给你钱，你就会生气的说：我还能自己养活自己。这么多年我总算明白，你生气的不是形式上的不周全，更不是为了钱财，你只是害怕你的宝贝女儿被娶得太容易，在婆家不受重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你喜欢和我唠叨，说话竟温柔了很多，喜欢征询我的意见，甚至像个孩子般静静听从我的看法了。过了五十，我说你可以好好享受晚年，把劳动当作锻炼，但你还是闲不住，说停下来就浑身酸痛，劳作时身体也舒畅，胃口也好。你甚至还想出门去打工，妈妈劝不住你了，打电话给我，我和你说了几句话，你立刻就不说那话了。

    三十岁以后，参加了一些人的葬礼，看着亲人悲痛欲绝，我开始害怕，有一天你也会这样突然就离开我，然后再也听不到你爽朗的声音，再也看不到瘦削的脸庞，再也摸不到你青筋欲爆的手。你我不在一地，我成人以来，从未在你身旁尽孝，要真有那么一天，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又有何脸面做父母？

    这一生，你一直像个陀螺不停的旋转，片刻也不肯歇息。你的一生是简单的一生，只有泥土地里劳作，只为儿女；你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几遭惨痛，但你的脊背始终挺直。我以为是自己飞出贫瘠的乡村，哪知一直附在你的背上；我以为自己懂得了很多人生道理，却还没读懂你用生命诠释的道理。父亲，多想时时守候在你身旁，为你倒一杯酒，捶几下背，讲几个笑话。今世，你为我如此，怎么做也无法报答你的给予，若有来世，换我再来背你走那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