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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小姑娘说话慢条斯理,如同背书,就差没有摇晃脑袋,说到中间似乎忘词眼神向上发飘,别有一副憨态。
“那你的父母呢?”
“回……”
她才要开口,陈进便用两根手指将她的小嘴捏住了:
“可不可以不要说‘回禀君上’。”
“回禀,噢!”
小丫头吃了一惊,陈进手一松开就条件反射地回答,发现不对连忙改口:“婢子遵命。”
“婢子的父母都已死了。”
“呃……对不起。”陈进沉吟。
小侍女眼神很是迷茫,不知君上有何对不起她,忽然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又打了一个寒噤。
陈进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又假装随意地问:“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为了营造出这种随意,他刻意起身下榻,穿着木屐踱到长案处以手抵额,做沉思状。他此刻只穿着着贴身的单衣,虽然身形还未完全长成,但手脚颀长,乌黑的长发披散肩上,贵介公子的风流尽显。他背对侍女,却不知自己这番做派在她眼里却是乖戾脾气发作的预兆,眼中的神采渐为恐惧隐没。
陈进半天没有得到答复,一回身却见小侍女已在地上瑟缩成了一团,流着眼泪却不敢大声出气。
是的,君上是赦免了她的冒失之过,可却没说赦除她盗窃之罪呀,偷吃难道不算偷盗?
须知君上眼中不容沙子,自己怎该存此妄念?
想到即将到来的可怖惩罚,虽然知道并不应该,还是忍不住地浑身颤抖,毕竟她今年只有十四。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
陈进大叫:“你怎么又哭起来啦,这不刚才还好好的嘛。”说着忙去扶她,谁知她竟像棉花一样瘫软地上,他自己身体也尚虚弱,竟是搀她不起。
“唉,女人,就是麻烦。”
女人就是麻烦,从古至今都是一样。
陈进下过了评语,只好蹲下身来,只看她泪珠点点,小鼻尖哭得通红,怜悯之心顿起,用修长的拇指刮去泪痕,捧起小脸道关切问道: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小婢女哪里知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就是一躲:这双手指扣出的眼珠只怕比她剥过的鸡子还多。
这怯生生的一躲将陈进看到心里怜意大起,连忙将她抱住道:“没事了没事了,不管谁欺负你,以后都不会了,有我在呢,他们不敢。”
小婢女一时呆住,居然忘记了哭。
陈进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她也不知道想着什么,终至平静。两人分开,她重新跪好,以额抵地,声音还有一些微颤:
“请君上,责罚。”
陈进大感头痛,怎么古人这么喜欢自找罪受,算起来说您当我曾曾曾曾曾曾祖母都嫌富裕,我怎么好责罚哩!
可实际上她却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于是陈进端起了架子:
“谁说要责罚你了,都好好的,罚什么罚。”
“可是我偷吃……”
“不就是吃了块肉么,以后用不着偷。”
陈进笑着拍拍她的肩头:
“跟着我,有肉吃。”
“可是……”
“不要再有什么可是了。还有,以后不要总是自称婢子,也莫叫我君上。”
侍女大惊:“君上是要赶婢子走么。”须知天下战乱,处处狼烟,她这样的女孩子就如无根的飘蓬,她没有家,长安君府就是她的家,她没有家人,阖府上下的杂役奴仆就是她的家人。如今“她的家人”大部分都已死了,她也要被赶走了,从此人人尽可欺凌,用不多日说不定就是路边一具无名之骨。
“谁说……”陈进生出一种无力感,双手挠头,“哎呀!”
“对,我就是要赶你走。”他大声说道,看到小丫头的大眼睛里水气又开始氤氲,连忙语气一缓:“除非……”
小侍女猛然抬头。
“除非你能做到三件事。”
小侍女没有回答,她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别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三百件,同生死比起来又算的什么?乱离人不如太平犬,生逢乱世,人命不本就是这么卑贱么?
“咳咳,”陈进有点不敢触碰这样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说道:“这第一件事,就是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婢子,也不要叫我君上。你可能做到?”
“能。”小侍女重重地点头,“只是……不自称婢子,称什么?”
“称我咯。真是个蠢笨丫头。”
陈进扣起食指,在她头上轻敲一记。
小婢女有些失神:“君上……”君上待人何曾这么亲昵过了?除了那些……这样一想,浑身一凛。
“诶,也不可称君上哦。”陈进提醒她道。
“称公子。”她抢先答道,她可不是蠢笨丫头,君上还不是君上的时候就是公子,现在是君上,当然还是公子。
“公子也不行。”陈进想了一想,并不满意。
“那称主人。”
也许为了那一句“蠢笨丫头”,小姑娘渐渐大胆,因为她实在不蠢,而且毕竟只有十四。
陈进不知联想起了什么,笑容有点邪性,忽地恢复清明,整肃形容道:“还是叫公子吧。”
“这第二件事,以后不要跪来跪去的,你家公子不喜这些繁文缛节。”陈进一边踱步一边挥一挥手道。时人未有“繁文缛节”之说,她略一思索,便懂得了。她非但不蠢,还有一点聪明。
“至于第三件嘛。”陈进语气一顿。小侍女怎知他说三件是信口胡诌,现在正思考拿什么凑数,还以为这第三件格外难办,是以神情关切。
陈进看着她说:“你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便是第三件事。”
“名字,原来只是名字。”小姑娘心中大石终于放下,只是不知是不是由于刚刚太过提心,此刻竟有些空落。
“我的名字叫做灵毓。”
小侍女第一次不称“婢子”,感觉有点失礼,还有一点羞涩。
陈进道:“钟灵毓秀,倒是不错。”
“名字是公子起的。”
“额……”这回轮到陈进有些尴尬了,“这个我知道,我起的我自然知道。多嘴!”
灵毓暗自吐舌,长安君道:“毓儿,来帮我把头发拾掇一下,这玩意我弄不好。”陈进一屁股坐到长案上面,高度正好。古人的“坐”其实是“跪坐”,他并非不知,但他现在身体虚弱,让陈大宅委屈自己跪到腿麻那是肯定不成。
灵毓闻声反应了一下,才知“毓儿”就是自己,绕到长安君身后,为其梳起头来。
今天公子为何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不像是那个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长安君,倒像是……哥哥。她不知道为何自己竟有这种荒唐想法,她有过一个哥哥,在她还不记事地时候就已死了,谈不上什么兄妹情意,她也不知道兄妹情是什么。但这两个字就是闯入了她的脑海,像一头闯入春天里的小兽,温暖又使人失措,好在她藏在心底,不怕有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