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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素随着周围正在汇报工作下属一并走出大门,余光发现一抹艳丽的红色,脚步微顿,立刻便明白到又是本来了。

    本捧着玫瑰花,每一次他来见张素的时候都会带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他英挺的五官已经有些老态,却因为高挑的身材和扎实的肌肉看上去很具活力,这个男人骚包地蓄着短短的胡茬,打扮的像个绅士,但内在却是无比脱线的一个二缺。

    张素没有第一时间搭理他,而是自顾自站在门外安排自己走后的工作。本捧着花,一开始看到她是脸上迸发出的欣喜渐渐落了下来,有那么点委屈地站在原地安静等待,并不敢直接上去打扰张素。

    张素解决完一切,和所有人道别,神情自若地走近他:“你怎么又来了?”

    “我看到P·D的折价促销了!”本因为她的一句话立刻又充满了活力,满眼凝着说不出的爱意:“亲爱的,我没想到你居然对我们即将到来的婚姻那样期待,P·D从你姐妹的婚礼和你儿子的婚礼以及你干女儿的婚礼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任何折促了吧?我竟然还怀疑你不像我爱你那么热烈的爱我,这真是罪过!”

    张素翻了个白眼:“别想太多,这是娟儿一定要搞的,我反对也没用,她还特意给我弄了一个新婚系列的产品,我也反对了,她没听。”

    本自动过滤掉自己不想听的消息,满脸感动地为张素打开车门:“哦,亲爱的,你的姐妹实在是太棒了。她比家人还要关心你!”

    张素忍不住为这句话柔和了神色,微笑起来:“那是当然,谁都无法取代她在我心中的地位。”

    本回到驾驶座,将花温柔地塞进张素的怀里,为她系好安全带后,忍不住问:“你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那我们,到底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张素不甚在意地挠了挠头:“再说吧,我最近工作挺忙的,婚礼等到我有空了再举办也不迟。我都已经答应你了,难不成还会反悔吗?”

    本难掩失望:“那……那我们的结婚证……”

    “那个啊,哦我先去了解一下你的国籍咱俩要怎么扯,如果要出国的话,最好还是等时装周吧。”

    本彻底泄气了,难掩哀怨地垂下头,叫张素看着不忍心起来。

    “那你说……那你说怎么办?”

    “亲爱的……”本长长的拖着自己的尾音,“我想给你一个最完美的婚礼……我们去大溪地怎么样?用钻石镶嵌的婚纱,在轮渡上宣誓我们的爱情,我用最昂贵的戒指套住你,请好莱坞的拍摄团队将婚礼全程拍摄下来做成一部电影……哦!太棒了!我们可以用一生去回味那一天的场景!”

    张素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一声,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一大把年纪了让她像小年轻一样拎着裙摆在轮船上瞎跑,本果然病的不轻。

    “再说吧。”她也没直接拒绝,和本相处了那么久,她早已摸透了和对方的相处模式。本这个人从来是吃硬不吃软的,张素十多年如一日的对他若即若离,本却将所有的心神都拴在了她的身上,这就是个抖m,不能对他太好太顺从。张素被追了那么多年,心中难免有那么点感动对方的坚持不懈,反正年纪那么大了,孙儿都齐全,她也就放下了心防同意了对方的求婚。反正就像她劝说章母的那样,再坏也不过再经历一场失败的婚姻,现在的她什么都有了,离开了这个本来就不属于她的男人难不成还不能活了么?

    车疾驰而去,留下原处的轰鸣和尾气。

    行者大厦C区高的近乎耸入云端,门前来往的精英白领如同潮水般每年进行更替,唯有一些一直坚持下来的人们从来都不曾离开。

    **************

    铁门关上的声音震得整栋楼都颤动了一下。

    罗慧端着搪瓷盆,没想到自己一勾脚能弄出那么大动静,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跳。

    屋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骂:“你是要死啊?就不让我好好睡一觉?”

    罗慧皱了皱眉头,胸口涌动着些许怒气,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回嘴。章宝林最近上班挺辛苦的,脾气大一些也可以理解。

    筒子楼通道狭窄,光线暗沉,但一路走去已经比往常宽敞多了。邻居们很多都已经搬走,那些原本摆在门前的灶台都被收拾干净,自然空出了很多位置。

    厕所满地都是积水,她挑着尽量高出水面的地方走,头顶的灯泡大概太老了,一面吱吱响一面忽明忽暗,罗慧却好像全然没发现光线的诡异一般,在空无一人的超大洗漱间里镇定自若地弯腰洗脸刷牙。

    搪瓷盆的水倒映出她的脸,弯腰时,罗慧盯着自己的模样出了会儿神。

    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靓丽,至少她的鼻梁高而顺直,脸型是不折不扣的小瓜子,哪怕如今被岁月侵蚀,这些部位也不会因为衰老出现改变。但满脸的黄褐斑和皱纹却逐渐取代了她记忆中有关自己的美好,那大而水亮的眼睛已经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浑浊不堪,眼皮松弛地耷在睫毛上,嘴角的弧度自然下拉着,眉心和鼻翼的褶皱多而深。苦相。

    她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颧骨,借着不甚清晰的倒影,好像看到了一块新的黑斑。这是老人斑吧?她最近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腿上的毛细血管也显形的厉害,肌肉更是按上去好半天才能恢复原状,浮肿、衰败,她几乎能嗅到自己身上似有若无的腐臭。

    才五十多岁的人,怎么会老成这样呢?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无非是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生计、家人、工作和一切的一切,都让罗慧无法生出大笑的*。太久不曾感受到开怀的味道,她看着自己这分明没生气却看上去神情却充满恶意的脸一次又一次的无奈。

    她匆匆将脸擦干,顺手摸了下洗漱台,却发现前段时间还放在这里的雪花膏已经不见了。

    真是小气……

    她默默腹诽,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不就用点雪花膏,至于跟防贼似的吗?

    借着昏暗的灯光顺原路折返,回到家的时候,两个男人已经起床了,正围在桌边吃她洗漱之前摆在桌上的早饭。

    稀粥,白馒头和一叠豆腐乳,章凌志穿着汗衫一脚跨在旁边的椅子上,嘴撅成一圈顺着碗沿吸溜。他身后靠着墙的桌上斜放了一个相框,相框内满面皱纹的老太太一脸阴郁地盯着镜头,相框前被随意摆了一碗白饭,米饭最上层已经风干结成一块,角落处还有一些斑驳的霉菌,显然至少一个多星期没有更换过了。

    老太太是五年前去世的,一大把年纪了,走的是喜丧,临死之前的几年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成天到晚念叨着大儿子大儿媳一家。罗慧猜测到大哥一家现在兴许过得不错,可中国太大了,亲戚再有能耐有什么用?找不到,攀不上,就沾不上光。

    桌边的章宝林穿着背心,一身黝黑的肌肉,眉头皱的很紧,看到罗慧进屋他就发脾气了:“你这搞的是什么东西?吃几天馒头了?换一天鸡蛋饼或者包子不行吗?多给盘咸菜不行吗?”

    罗慧盆一摔:“你给我钱啊?”

    章宝林一提钱就火气大,拍桌站了起来:“我没给你吗?我一个月给你一千块还不够?你就让我吃这些烂东西?”

    “房租都一千五了!”罗慧早上因为看到自己那样清晰的衰老已经够火了,儿子不会挣钱还嚷嚷着要改善生活实在让她气不过,她扯着嗓子,“要不是我和你爸还能干活,靠你那一千块钱我们两住的地方都没有!你看看隔壁刘阿姨家的小孩,早两年就全家移民出国了,还有胡叔叔家的,人家现在都在滨河区买房子了,你就惦记着吃吃吃吃,能学人家好好赚钱吗?”

    章宝林最听不得她说别人家的小孩有出息,对比之下他真的觉得自己就像个废人,顿时没憋住火气怒不可遏地握住了拳头越过桌子就朝着罗慧走去:“你再说一遍!?”

    “我说的不是事实?现在物价都涨到什么程度了?你还守着那每个月两千块钱的工资混吃等死,哪怕换个有前途一点的都好,你在超市里做门卫能有多大发展?我和你爸都快退休了,能养你一辈子啊?你自己看看自己都几岁了,女朋友呢?有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你!?”

    章宝林一把扯住了罗慧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凶狠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罗慧却不知道为何心中涌上说不出的悲凉,恨声大哭了起来:“打!你打!打死你妈算了!这日子还有什么奔头?!”

    从头至尾,坐在桌边的章凌志都没有对这一幕报以任何关注,他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那样安静地咀嚼着馒头,喝完了那碗粥后,他慢悠悠地搁下筷子:“我去上班了。”

    罗慧正和章宝林对峙,母子俩口角争端眼看要上升为肢体冲突,章凌志越过他俩直接取来鞋子穿好,看了眼鞋面,又皱起眉头:“他妈,给我二十块钱。”

    罗慧恨恨地瞪了章宝林一眼,抹了把脸没好气地说:“干嘛!”

    “我鞋子破了,去买双鞋。”这双鞋好像是两年前买的吧?一直没洗也没换过,天天穿着走那么多路,现在终于破了。

    罗慧瞄了眼丈夫那双已经看不出原本迷彩绿的解放鞋,前面的胶头确实已经跟帆布分离了,黝黑的脚趾头都能透过缝隙看到。

    “你就像会吃一样,三天两头破鞋子!”罗慧拉着脸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散碎的钞票,五元一元抽了几张递过去,“呐!去南桥路卖,别图方便,那边划算一些,还可以讲价。”

    章凌志也没反驳罗慧口不择言的斥骂,直接把钞票揣到裤兜里。被他这么一打岔,罗慧和章宝林的火气都下去了一些,互相带着仇恨对视一眼,他俩齐齐回到饭桌去吃早饭。

    再生气,饭都不能不吃,要不然一天的工作哪里抗的下来?

    罗慧嘬了口稀饭,狠狠一口咬在馒头上,看着儿子呼噜噜将整盘馒头都塞进了嘴里,忍不住又涌上一股想哭的冲动。

    她怎么会生出这么个玩意儿?

    章凌志慢悠悠出了家门,掏出手电筒来。因为很多邻居都搬走了的缘故,这边楼道的灯坏掉以后已经很久都没人来修了。筒子楼本就不透光,现在搞得这里大白天出门还跟午夜一样。

    他走过大院,一路神情看不出悲喜。十多年前,这里在这个时候还会出现一群正在锻炼身体的住户,从淮兴开始建设之后,这些住户就一个挨着一个慢慢的搬走了。人往高处走,他们自然是去追求更好的生活去了,可是章凌志一家却仍旧还在原地踏步。

    围墙上大大的白色“拆”字无比醒目,章凌志蹙起眉,搬家的事情看来要赶紧提上日程了。房东早就通知过让他们搬走,现在房租已经不收了,他们等于是非法留在这里的。等到过几天连水电都给停掉,生活肯定会越来越不方便。

    这样的生活过了几十年,他从一开始眼见别人越来越好时还会愤愤不平,现在已经转变为看到再出色的存在都波澜不惊地保持麻木了。人和人从生来就是不一样的,先天和际遇,都划分出他不愿正视的三六九等。活得越久,他就看的越明白,有些追求太无妄,他已经不会总是想起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越来越糟的,章凌志每一次回忆,总能得到不一样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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