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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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下得更紧了，紧得都听得见簌簌的声响。

    壁炉里的火焰缓和地跳动着，被燃烧着的干柴发出诱人的热量。此时我觉得无聊极了，心中隐隐的有一些哀愁，哀愁？或许是一个人闷得太久了的缘故吧。

    “这厌人的雪”我开口骂道。

    手里捧着的那本厚厚的书只翻动了几页，便再无心看下去了。我又重新把脸转向壁炉，一跳一跳黄绿色的火光映在我的脸上，我觉得我的脸也是一跳一跳的。我的手不自觉地拖住了下巴。微闭着眼感受着火苗的的颤抖和热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早已灰白。父亲也早已回来。

    我是父亲唯一的一个儿子，所以父亲捧我如掌上明珠。给我享尽华贵和温暖。我拥有父亲财产的所有继承权——一百亩的紫灵山庄，二百亩的经济种植园。他是这个地方最大的财主。所以他很忙，无论哪一天他都要深夜才回家。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花钱如流水，女人成堆的生活。

    惟独每年的今天他能早早回来。因为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虽然他过惯了左拥右抱的日子，但他永远也忘不了母亲。他爱母亲胜过爱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似乎也包括我。这也就是他——一个拥有千万家产的父亲——没有再续弦的原因。

    我有专门的保姆，那时我才八岁。而八岁之前我是专门由我的母亲照看着的。母亲去世后到今天已经又过去病怏怏的十年，那个精心照料我的老保姆也不幸在某一天早上突然客死在我家的厨房里。我为此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他很疼我。尽管他只是我的仆人，带着奴隶般不甘原的疼。但除了我自己她就是我最亲近的人。

    大小姐——玲儿——生前我的那位老保姆就这样叫她——也已经出落成一个妩媚而娇柔的大姑娘家。她十六岁，小我两岁。玲儿是父亲给她起的名字。

    她叫我哥哥，但她却不是我的亲妹妹。

    玲儿也没有母亲，也只有父亲。如我。但我更该感激的是如今我还能记得母亲吻我时亲昵的模样。而她却生来就没有被母亲抱过，更没有亲昵过母亲的小女孩。俨然一个石头缝里跳出来的精灵。但自从她进入我家的家门后我就开始喜欢上了这个精灵。觉得她和我不一样。特别是委屈的时候她的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擎着的如清泉般的泪。每每此时我就想吻她的眼睛，她的泪滴。虽然不懂吻的意义，因为父亲就是这样吻母亲的眼的。大概也就是这双迷人眼睛打动过我的父亲的吧。

    玲儿进入我家的门是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

    十一年前的一个雪夜里，父亲把她从雪窟里抱出来时，她已经奄奄一息：那个深夜，我父亲像往常一样很晚才回家，当他的脚不小心踢在我们家的马棚子的围栏上时，父亲发现了这个如雕塑般的活人。

    她并没有死，只是冻僵了。后来被我父亲抱回来时又被我们家温暖的壁炉暖和了过来。

    当时我正睡在床上，父亲叫醒我时，我觉得眼前的什么事情都好象发生在朦朦胧胧的睡意里一样。

    我是看着她苏醒的，尽管我对这个小女孩的存在很是诧异，她浑身瑟瑟地发抖，牙齿磕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我带着睡意的声音问父亲她是谁时，父亲没有回答我。他只顾把那个女孩抱到壁炉边然后加了几根厚重的干柴直到天亮。

    十天的昏迷，玲儿变得骨瘦如柴。醒来后，她告诉我说，她是一个小乞丐，到处都存得下她的一个小乞丐。起初我不相信，我想美丽、漂亮的人不该是乞丐的。当时我什么都不懂，然而她却什么都懂。我喜欢上她的原因是我觉得她比我可爱。我央求父亲留下她，父亲满口答应，一来他看我一个人闷在家里很孤独，二来他的确很喜欢有个女孩。

    此后的日子我和她还有父亲都过的很好，像一家人似的，她还有点像我的母亲。我有时觉得，但不敢对父亲说。而她也很快适应这里豪华的生活。真的是一个机灵的大小姐。每天都能给我们很多欢乐。

    但在我十六岁那年的那个春天，我和她一起到我们家后园看满野的樱花时，她却哭着对我说，她说她看见了她的父亲，他好可怜，拄着一根拐杖，破乱的衣裳和脏兮兮的大手刺乱了她的心。她说她要回到她父亲的身边。我惊呆了。十一年了，她还记得她的父亲，她还没有忘掉他？我很吃惊，我说，你不能回去，你要是回去，我就再也看不见你了。但她却坚持她要回去。我听完后生气极了，大吼道，他只是一个乞丐，他能给你好衣服穿吗，他能给你好车坐吗，他只会可怜巴巴地要饭！玲儿一声不吭，只对着一棵樱花树抽噎。眼睛里又充盈着满满的泪，但却没有滴落下来。我满心激动地走上前去拥住她那用锦衣玉食堆起来的丰满的身体——虽然她只有十四岁，但她真的很漂亮，很动人——第一次真正地吻下她的泪，好咸，好涩。我说，我喜欢你，我要娶你，她却说，你什么都不懂。我生气地喊道：你答应我，不要回到你父亲的身边。她老是使劲地摇头。我大吼道，你走吧，我再也不要见你。吼完后，我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一直没有见她。

    还是那个春天的某一个早晨，她突然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没有和我说道别，我想她是不想理我了吧，因为她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只会说傻傻的话。床上堆满她穿过的衣服。我知道她真的走了。那个盈溢着泉水般清澈的眼睛消失去了我的世界。

    父亲还在母亲的遗像前伫立着，刚请来的小保姆在收拾我的床铺。外面的雪依旧在下，也许到明天早上就再也看不见鲜活的灵魂了。只白皑皑的一片世界。我点燃一把火柴，点亮所有的灯，她在天堂里微笑着，一双美丽而凄凉的眼睛。

    后记：改自齐秦的火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