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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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没想过要给父亲单独过什么节，除了他的生日之外。当然，不是说我们作孩子的刻意不孝顺，而是他不在乎这些，我们也就在无意中忽视了。前几年开始兴起过西方的“母亲节”我们也学着在那天给母亲买束花或者打个电话问候，但却把父亲淡忘了。对此，父亲并没有怨言，他并不看中这些面上的东西，包括给他过生日。在我们看来，他总是对这些很淡然。

    也许是父亲的淡然和与他之间的隔阂，让我们不去更多地接近父亲。父亲习惯将自己的感情掩埋得很深，从不轻易流露，包括爱情和亲情。在我印象中，父亲从没对母亲说过一句情意绵绵的话，也没对我们表示过刻意的关心，我记忆里留下的只是脾气暴躁的他稍不留神就会大发雷霆。所以，我们越长越大却与父亲隔膜越来越深。面对父亲我总是无言以对，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生怕哪块儿不对惹恼了他，即便母亲一直说我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儿子。

    父亲永远是威严的，刻板的面孔从不轻易露出笑容。父亲发脾气的样子很令人担心，脸色酱紫，额头的血管似乎都要爆裂。而最让我胆战心惊的，是他的怒吼。他的吼声每每都能把我们吓一大跳。母亲一直抱怨父亲的吼叫，他却总也改变不了。所以，我们总爱躲父亲远远的，对他胜似男高音的吼叫也一直敬畏着。也许，隔阂就是这么产生的吧？

    父亲的怒吼不是无缘无故的，他总是在我们闯了祸时发火，所以我们如果知道自己做错事了，最怕见到的人就是父亲。不过，父亲也有冲我们乱发脾气的时候，那十有八九是他在外面受了委屈。父亲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也不是什么阔佬遗少，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林场职工。活儿又多又累、没黑没夜，钱却抠门儿地少，有时还得受点窝囊气。所以父亲特别希望我们能争气，给他长脸。他期望我们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找好工作，赚大钱，不用再像他这样累死累活。只要我们什么事做好了，他干活也就有劲儿了。当然这些话都是母亲说的。我们那时不知道，父亲希望我们有出息比什么都看得重要。

    其实话说得远点，父亲并不是北方人，准确地说是四川人，所以我们这些后辈的面貌特征多少都反映了点南方人的血统。父亲的老家在今天的重庆直辖市，离三峡不远。不过美丽的家乡并没有留住父亲，他15岁就从家里跑出来，跑到了部队，当了一名铁道兵。后来他越跑越远，跨过了长江与黄河，跑进了黑龙江，在当时的北大荒建设兵团落了脚。父亲就像是南方的一粒种子，千里迢迢瓢到了遥远的北方，从此就扎下了根。不过父亲退伍后并没有留在北大荒，而是又辗转来到了我们现在居住的小城，这个靠近俄罗斯边境的偏僻角落，成了一名林场工人。后来每每父亲讲他的革命史，我都无限地遗憾：为什么父亲要跑到这个冬天极冷的穷乡僻壤？如果留在南方，我现在早就生活在那个令世人憧憬、景色秀丽的地方了。因为至今我也没去过三峡，没去过父亲的家乡。

    父亲也再没回去过，老家只能是让他怀念了几十年的记忆。如今父亲老了，白发逐渐覆盖了他曾有的青春。本来健硕的身体也开始疾病不断。惟一不变的是他洪亮的嗓子和他依旧火暴的脾气。要是他看我们谁不顺眼，还是会冲我们大呼小叫，也许这是父亲一辈子改变不了的。

    都说在家里发脾气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以前我们也曾无数次地恨过父亲，但现在我突然感觉这或许是父亲爱我们的一种方式吧。父亲不会说冠冕堂皇的话，也不会语重心长地对我们循循善诱，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让我们警醒，让我们在要犯错误时及时提醒自己。这么多年来，我们逐渐习惯了父亲的吼叫。我知道，那个喜欢吼叫的人才是我的父亲。看着日渐衰老的父亲再一次冲我们吼叫起来，我的心里涌出一丝慰藉，这是不是就是父亲青春活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