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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左臂滑到我的背后面,跟以前一样施加同样温和的压力,黑色的眼睛透露出很镇定的神色。当他继续说下去时,声音又很低沈,非常具有爱抚的作用,很像在训练员的班上的情况。
“没有人会对你施暴,艾略特,”他说,他的声调没有透露嘲讽的成分。
“我们回去后,没有人会强迫你做任何难堪的事情。我们要再度灌输观念,我们也要按照情况所需缓慢地进行。你可以休息一个星期,像岛上的一名客人一样生活,拥有充分的特权,只要密地进行。之后,我们会以你的步调进行。”他在靠近我,移动得更靠近,一直到我们的身体接触,而那只手仍然稳定地放在我的背后。
“如果你想听听我的意见,那么我要说,当你终于看到岛上的机场时,你会感到非常舒慰。然后另一件事情,一件真的很棒的事情,会在你脑中出现。但是,如果你不会那样感觉,那么我们会很缓慢地进行。我们是这方面的专家,艾略特。情况会没问题的,我向你保证。我会去注意。”我可以感觉到,电力从他身上发射出来,也就是隐藏在仪态之下的那种精力,以及脸上那种强烈的真诚神情。我认为当时有一种自白在我们之间交流,比微笑远更阴沈与单纯,是一种默契,不具讽刺或幽默的成分,我必须承认他的话具有魅力。我感觉到力量从他身上传达出来,还有对于那种力量的信心,他再度讲话时,仪态透露出一种强烈而又具诱惑力的亲密气息。
“你对我们而言是很值得的,艾略特,无论花了多少时间与努力。我不是说废话,我现在是谈正经事,明显又单纯,你知道我们的正经事是什么。”
“重要的是,”理查说,“你现在坐飞机跟我们回去。”
“你已经说得很大声、很清楚了,”我说。“现在,请不要挡路。”但是,他们两人还来不及移动,厨房的门却打开了,丽莎站在那儿。卧房在一间黑暗房间的衬托下,有亮光透出来,她就置身于亮光之中,手抓着门把。衣服的一条肩带已经垂落在肩上,头发蓬乱,死气沈沈,好像整个身体的形状取决于她灵魂的情况。她赤着脚,虽穿着漂亮的小黑衣,却看起来很颓丧,一团乱。她的脸红红的,由于曾哭泣而布满泪痕,眼影膏污损了,但现在并没有在哭。
“我要你跟他们回去,艾略特,”她说。“他们所说的一切都很对,重要的是,你现在要回去。”我注视她很长一会儿,然后转身看看两个男人,觉得像是正要下一块石头。
“到外面去。”我说。有一会儿的犹疑,然后史各特做手势要理查跟着他,他们走进庭院之中。我很生气,很迅速拉起窗帘。当我转身时,她仍然站在门口。我站在那儿,凝视着房间对面的她,背对着门,好像只要我站在那儿,他们就无法再进入。有一会儿的时间,我感到很心烦就说是生气,就说是伤心,就说是迷乱说不出话来。然后我说,“你说你要我回去吗?”她现在看起来非常镇静,好像我的怒气让她镇静下来。但她的牙齿稍微咬着下嘴唇,只一刹那的时间,好像要哭出来了。
“跟我说话,丽莎!”我说。“你说你要我回去吗?”我的声音高得令人无法相信。她没有动,但是不知怎地,她的身体似乎变得比较小了,似乎抓着什么不放,站在门口时甚至动也不动。她走向前,稍微眨眼,好像我说话的音量伤害了她。我努力要保持更加镇静。
“你是这样说吗?”我禁不住叫出来。“你说你要我回去吗?”
“是的,”她说,嘴部扭曲着。“我认为你一定要回去。”她抬起头,眼神变得很稳定了。“我跟你一起违反了契约,艾略特,”她说,声音降低,好像正在口水。“我搞砸了对你很重要的一件事。现在,我要你回到‘俱乐部’,让史各特与理查有机会弥补我所造成的伤害。”
“我不相信你!”我低语。“重要个鬼!”我走向她,但我不愿意触碰她。“你并不只想要这样,你并不只这样感觉。不要对我做出这件事,丽莎。不要做出这件事。”我确实又在叫着。
“这正是我想要的,正是我的感觉。”她说。她的嘴唇在颤抖,快要崩溃了。
“不要再哭,”我说。“不要,不要哭,丽莎。”我说。我说出来的不是言语,是急速的噪音。我来回走动,知道自己快受不了。我要敲击什么东西。我在她面前停下来,尽可能接近她。我降低声音,弯身靠近她,一直到我盯着她的眼睛。我要说的话,并不是为了在门口倾听的任何人如果我要说的话要紧的话。
“丽莎,我有多少次我告诉你我对你的感觉?我从一开始就说出内心的一切。我爱你,丽莎,你在听我说吗?我一生之中不曾对任何女人或男人这样说过。现在,你看着我,对我说话啊!不要告诉我说,你要我回到那去它的‘俱乐部’,干它的‘俱乐部’!”那就像看着一个人:这个人冻僵了,这个人在玩小孩子的雕像游戏,必须绝对静止地站着。一个像流浪者、黑眼睛、赤足的女人,只是凝视着我,湿润的眼睛被黑色的眼影膏所污损,嘴唇张开,像是冻结了。
“这对你意味着什么呢?丽莎。”我用力咬牙切齿,自己都感到疼痛。我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解体,我能够听到自己在哀求着。
“丽莎,跟我老实说,老实说。如果你能告诉我说,你崩溃了,你干它的崩溃了,而我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果你能这样说,说我只是一种逃脱,那么,现在就大声对我说吧!”我说不下去了。我再也说不出来了,而那种可怕的感觉又回到我身上从那个喝醉酒的长夜回归到我身上,当时我告诉她说,她会弄痛我,她会这样做;还有那种可怕的体认,体认到此事现在正在发生。
“哦,耶稣基督,哦,上帝,”我在诅咒,喃喃而言。我在绕着圈子,然后我走向她,抓住她,同时她后退,进入暗黑的厨房。我抓着她的手臂。
“告诉我说,你不爱我,丽莎!”我对她怒吼。
“要是你无法说你爱我,那么就说你不爱我,说你不爱我,说你不爱我,说你不爱我。对我这样说啊!”我把她拉向我的身体,而她似乎用尽力量要拉回去。她的眼睛闭着,头发落在眼中,喘着气,哽住了,好像我用手指掐住她的喉咙。其实我没有,我只是抓住她的手臂。
“史各特!”她忽然叫出来。
“史各特!”我放她走时,她急急抽动身体。
“史各特!”她尖叫着。她颓然坐进厨房的一张椅子上,胸膛起伏,发出干泣声,头发垂在脸孔前面。史各特与理查在房间,理查在我四周走动,一个箭步冲到她肩膀后面,很温和地问她是否没问题。看到他对她俯身,声音中透露着关怀的成分,我不禁怒从中来。
我没有做什么,只是转身,走出房间。我乱发脾气,好像不与其他人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我可以一拳就击倒一道砖墙。她竟然会那样呼叫那个家伙,她竟然会那样呼叫,好像我弄痛了她!
接着我知道自己坐在庭院中的铸铁小椅上,设法点一根烟,注视着长满野草的小庭院的一团亮黑。我的脸孔在热气中抽动着。我听不到什么。我正在刻意记住喷泉、喷泉中破裂的小天使像、海螺,以及泥泞的水,还有小天使像眼中圈圈的蜘蛛网。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跟我讲话。
但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过去了,也许大约二十分钟。我的心跳又变得十分规则了。我感到很痛苦,并且在那个时候觉得更加痛苦,以为要崩溃了。我要变得粉身碎骨或什么的。
我是说,好像我真的、真的可能弄痛了一个人。譬如说,这些守护痛苦的神,这些聪明、世故的‘俱乐部’主人。这些家伙!这些干它的杂种!我一再忍耐。然后我听到一个人走出房间,我抬起头,看到是史各特,这位守护神。
“到里面来,”他说。你会认为有人刚翘辫子,而我是主要的丧家,他是殡仪馆的人。我准备要进行谋杀了。
“她想跟你谈谈。她有话要说。”她又坐在摇椅之中,手中拿着亚麻布手帕。她已经穿上鞋子,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理由。理查站在她后面,像是另一位守护神,而史各特在我四周徘徊,好像我可能在忽然之间刺戳某一个人。我可能这样做。
“我不怪你生气,艾略特。”她说。
“省省力气吧,小姐,”我说。“不要再说像这样的话。”她畏缩着,好像我要攻击她两眼之间的地方。我无法忍受看着她垂头的模样。但她又看着我,直直看着我,眼中又重新涌上一阵泪水。
“艾略特,我请求你回去,”她说。“我请求你为了我回到‘俱乐部’,在那儿等我。”眼泪落在她脸上,声音颤抖。
“我请求你回去,”她又说,“只要等我两、三天,一直到我……一直到我来。”我没有预期到这种情况。我看着理查,十足坦诚与慈悲的模样。史各特沿着墙走到我身后,注视着她,头低下来,斜到一边,显得很忧伤。
“他们不会让你做什么事的,艾略特。他们不会,你知道……不会。”
“绝对正确。”史各特低声说。
“只要让每个人看到你下飞机,”理查说。“此后你要做什么,你可以作主。”
“艾略特,”她说,“我答应你,我会回去。”她的嘴又在动了,下嘴唇扭曲,紧压在牙齿上。“我就是需要几天。我需要单独度过这几天,以便了解自己为何崩溃,为何这样做。但是我答应你,我会回去。无论你对此事怎么想,我都会回去,然后你可以告诉我。你可以把你认为值得告诉我的事情告诉我。如果你还是决定离开‘俱乐部’,那么我们可以以适当而正式的方式安排,让你离开。”我看看理查,他点头。
“只要稍微跟我们合作。”史各特说。
“我请求你,”丽莎说。“你要为我这样做吗?”我有一分钟的时间没有回答。好像等待那一分钟是很关键性的我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位脸孔被泪水沾湿、头发凌乱的小流浪女,不管有没有穿鞋子。饰有莱茵石的鞋带垂落脚踝下,同时紧靠在椅子的边缘,膝盖裸露,衣服一团乱。
“你完全确定吗?”我尽可能安静地问,“你要我在这儿离开你?”
“请相信我,艾略特,”她以同样颤抖的声音说,眼睛黑黑的,闪闪发亮。“这是我想要做的唯一的事情。”有一秒钟的时间,我无法呼吸。
我很心痛,而痛苦是那么真实,我猜想自己的脸孔是一片茫然。那种痛苦感觉起来像一个面具在我脸上伸展、紧绷。我没有看着另外两个男人,但我知道理查正注视着我,而史各持以表示敬意的姿态垂下头,走到更靠近门的地方。
她的脸上露出令人惊奇的天真神情,纵使大眼睛出现眼影膏的污迹,并显得很疲累,但是看起来很美。
痛苦的面具越来越紧绷。我能够感觉到面具的每根纤维都在拉扯着,感觉到面具逼近我的喉咙。但是,渐渐地,面具开始破裂、瓦解,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消退中,令人感到舒适,像是奇迹。
“就像你已经说过和做过的每件事情,”我对她说。“这至少可能意味着两件不同的事情!”我们彼此看着对方,我可以发誓:有什么事发生了,是一件私人的小事。也许是她的眼神变得很柔和,也许是有短短的一秒钟只有我们两个人,或者也许只是我冷不防地说出了她所有预期到的一个小小想法。等到她再度说话时,她只能慢慢来,并且泪水涌上她的眼睛。
“我的生命正要粉碎,艾略特,”她以几乎低语的声音说。
“就像耶利哥的墙一样在我四周倒塌。我需要你回去,等我回来。”理查与史各特认为这是一种暗示。理查俯身,亲吻她的脸颊,而史各特把我轻轻推向门口。我走进花园之中,为自己正在做的事感到有点困惑。我站在那儿,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想,听到理查在我后面跟她谈着,声调中透露一种冷淡和保留的成分。
“现在,你确定你……”
“我会没问题的,”她说,很疲累的样子,声音几乎像在唱歌。“你尽管走。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这间旅馆。我会把电话插好,我会在这儿。你在那儿部署一名笨蛋吧,但是叫他远离我的视线。只要让我拥有我现在所需要的东西。”
“很好,亲爱的。你日夜都可以打电话给我们。”我凝视着通到旅馆前厅的远处玻璃门。夜晚的微弱热气随着蝈蝈儿的叫声在悸动着。天空透露一种紫色的光,仍然由高高的砖墙隔成一种鲜明的长方形。
“听我说,这件事会有满意的结果的。”史各特说。他看来非常可怜。
“像这样把她留在这儿吗?”我问。
“我们有一个人监视她。他在酒吧中。她会没问题的。”
“你对此事很确定吗?”我问。
“听着,老兄,这是她想要的,”史各特说。“她没问题,我了解她。”你了解她。我走了几步,越过铺路石,远离他。我点了另一根烟。私底下的手势:低下头,捧起双手,围起火。一秒钟的时间把一切都吹熄。理查已经走出来,他在我身旁出现,偷偷地回看丽莎,同时低声说。
“你所做的完全正确。”他说。
“走开,混小子。”我说。
“你爱这个女人吗?”他问,深陷的眼睛眯了起来,声音像冰一样。“你想为了她而毁了一切吗?除非你在‘俱乐部’等她,不然她不会回到那儿。”
“我们一起完成这件事吧,艾略特,”史各特说,“看在她的份上。”
“你们这些家伙已经想好了一切,不是吗?”我转身,回看丽莎。她已经站起来,走向法国门,穿着危险的高跟鞋,脚踝显得不稳定。她手臂交叉,看起来一副残破的模样,完全崩溃了。我在石头上踏熄香烟,手指指着她。
“两、三天之后?”我说。她点头。
“我不会食言。”她说。
我想以冷淡而镇定的语气告诉她说:我不介意她是否回来。我想以自己所知道的对女人的各种恶名去称呼她,以自己所听过的各种语言中的每种可怕恶名去称呼她。但是她对于我而言,并不是所有的这些名字。她是丽莎。而她所说的一则谎言,她已经在“两姐妹中庭”的那第一个早晨承认了。从此之后,她不曾说任何谎言,也不曾答应什么,不曾有任何的承诺。
然而,我有一种感觉:一种很重要、很珍贵的什么被毁了,是一种很不寻常、很关键的什么,我甚至再也无法看着她的脸。就像一扇门已经打开,一直隐藏在门后的那种恐怖,我一生所恐惧的那种可怕东西,终于站立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