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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放下药碗,却没有离开。沈越不喜帐内有人,驱逐道:“杵着干嘛,出去!”
小士兵犹豫着些会儿,还是开口劝导:“沈将军,军务虽繁杂,可身体最要紧,您大病初愈,还是歇着养神吧。”
沈越抬头,皱眉:“你谁?指使我?”可看了半晌,沈越眉头皱得更紧,“等等,你是……张小壮?”
闻言,小士兵的沉稳一扫而光,转而欣喜若狂:“沈将军还记得小人!!”
沈越卸去剑拔弩张的轩昂,搁了笔笑道:“怎能忘了勇士?那日我整顿军纪,你反应敏捷,立刻拿火把灼烧断口替伤兵止血。我当时就想起你了,只不过碍于情形,没能相认。对了,大半年过去,你哥哥张大壮如何,伤都好了吧?”
张小壮眉眼耷拉,眼底有晶莹隐约,只听他嗫嚅着说:“我哥他没捱到三月就……就去了。”
“啊?怎么会?”今年的三月,距离张大壮被毒蝎蜇伤并断足已有数月之余,如果出事,按理也应该是受伤后不久啊。
张小壮强忍住抽噎,奈何嗓音打颤,说话含糊得不行:“我哥……我哥他不是病死的,而是活活伤心死的哇……”说到此处,竟再忍不住嚎啕大哭。
沈越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干巴巴拍了拍张小壮肩膀,并让他坐在身侧高脚板凳上,随后沈越自言自语:“伤心?慰问礼金都是我亲手转交的啊,事后还有其他委屈?”
张小壮摇头,擦干满脸涕泪并说:“不是,沈爷仁至义尽,我们全家感激,只是……”张小壮几番吞咽,声音终于恢复正常,才继续解释,“沈将军当时也看到了,那毒物忒狰狞,就是没毒的,被它咬一口也会吓掉半条命。可是,我哥战场受伤的情况不知怎么的传到了村里,传来传去,竟变成了我哥被小虫子叮咬,他吓得屁滚尿流自断一足。我哥就这么从英雄沦为懦夫。难听的耻笑太多了,周围邻居都这样教训孩子,‘谁谁胆子大点,别像隔壁家张大壮,虫子一叮就吓成缩头乌龟’。”
沈越沉默,蓦然想起百官背后对寻壑的非议。
擤掉鼻涕,张小壮接着道:“我自己也有错,我低估了这些中伤对哥哥的打击。其实人心受伤,比身体发肤的受伤更厉害。后者大夫能治,可前者……我哥后来整日不出门,最后那段日子,更是门窗紧闭,生怕见一点儿光。并且,哥哥总担心再有毒物蛰他,常要我抱着才敢睡一会儿。请来的大夫看过我哥,都说得的是失心疯,没得治。哥哥后面清醒了几天,我们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留下一封遗书,而后跳井自杀了……”
沈越忍不住,微微倾身,四肢僵硬地揽住这年轻人单薄的肩背,权当无言的安慰。半晌,张小壮才松开咬紧的牙关,咆哮道:“我哥在信里说,他觉得在我和嫂嫂面前丢尽了脸,他已经全无颜面,之后不想再连累我们照顾了,唔……我只有一个哥哥,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哪怕余生我都得给他端屎端尿,我也乐意啊!可他竟然走了!!!”
张大壮仅仅因为谣言就不堪其辱选择自尽,而寻壑承受的,岂仅仅止于谣言呢?
沈越又想起当年同时期的蓬门小倌云雀,最终为恩客所弃而彻底疯了。寻壑几度遭抛弃,甚至差点被‘恩客’赶尽杀绝,可他还是挺过来了。
然而,这三十年坎坷,岂能‘与日俱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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