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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又见一卖壶人，叉着手，歪着头，靠在方庄体育公园围栏上，闲看人来人往，不揽生意，也不吆喝，面前摆满大大小小的茶壶。于是凑近前看了看，发现尽是些粗糙不入眼的东西，随口说道：都是次品啊？卖茶壶的汉子冷笑答道，洋盘啊，知道什么是紫砂壶吗您？这一问是江湖人惯用伎俩，来者是不是洋盘，一诈即知。不过，这招对我没用。想当年我亦练过场子，摆过地摊，也算是走过江湖的人了，嘿嘿。
其实上月也在这附近遇到过一卖壶汉子。那人的三轮车斗里全堆满了壶，大壶小壶胖瘦壶，紫砂朱砂海棠红，五色杂陈，形态各异，壶的品相比今天这位似乎强过许多。可那汉子却口拙，问他壶身的花纹取何意？壶底的印章是何字？嚅嗫良久，屁也没放个出来。那天正好双休，横竖没事，既问不出名堂，便用心在那汉子的茶壶堆中反复翻拣查看，猜测其质地的真假，研究其纹饰的涵义。其实我并无买壶的打算，全是被其或淡雅，或古拙的造型所吸引。天色渐暗，一些溜弯儿的人却围了上来。一高个大汉见壶卖得便宜，便乐哈哈地一口气拿了四五个，选的壶如他一般，全部个高身粗。我多嘴道，紫砂壶以小为美，您怎么都拿大的呢？大汉咧嘴一笑，各有所好，各有所好啊。我又问，您说这是紫砂壶么？大汉说道，我想是吧，管他呢，能装茶就行。卖壶的忽然开了金口：我这壶真是紫砂泥做的，商店的壶贵，卖的是名气，我的壶便宜，卖的是生活。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两个壶来，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音。听听，真的是好壶啊。说完这些，卖壶汉子就住了口，仍然蹲在一边，埋着头，不再言语。这时有几个青年男女围过来，又吵又闹，翻拣了半天，问，怎么一对相同形状的壶都没有呢？卖壶的弯了弯嘴角，亦未吭声。天已完全黑下来，那些围观的，买壶的，一个个陆续散去，我却意犹未尽，仍在壶堆中寻寻觅觅，挑挑拣拣。卖壶人说，明儿再来吧，我还来这儿。他开始收摊，见我没走开的意思，说，我带有几把好壶，真想要就看看吧。他打开一个布袋，从里面掏出几把壶来。
于是，我现在敲这些文字的时候，键盘边就多了一把紫非紫，黑非黑的小茶壶。这壶朴素无华“脱手”既非“光能照面”“出冶”亦不“资比凝铜”外形乃是一细眉细眼的翘嘴娃娃，壶盖与端把嵌在壶中，状如发髻；壶嘴即人嘴，热唇上翘，大胆噘起，随时等待我饥渴的亲吻。哈哈，想想这些捏泥巴的制壶人，随手这么一捏，就捏出古趣来，捏出意境来，真是神工鬼斧。想哪一天也去访访这些捏泥巴的高手，设若遇见一名师，亦能窥豹一斑，捏出些道道来，岂不美哉？又何许一不小心，竟然捏成了道，捏成了精，岂不快哉！当此之时，我会不会也象女娲一样，捏坨泥巴就能造个人呢？设若果真如此，我就先捏个梦中情人，让她好好爱我，疼我，陪我睡觉。设若时间一久，出现审美疲劳什么的，先不要慌，且看我随手抠一团泥灰，哪儿不顺眼就捏得她顺眼儿。鼻子不高就捏个高的，嘴巴太大就捏个小的哈哈，岂不痛哉！这都是些痴话闲话，大家看了勿笑我。口也说干了，且亲个嘴儿了再说话。这个壶嘴儿可不便宜，花了我好几天的工资啊，可不能浪费了。
今天下班又见一卖壶人，叉着手，歪着头，对我冷笑道，洋盘啊，知道什么是紫砂壶吗您？我亦冷笑，那您说说，什么是紫砂壶呢？这厮有些口才，说制作紫砂壶的泥巴叫做五色土，说壶分光素，筋纹，花塑什么的，讲究壶身壶口、壶底壶足、壶盖壶钮的完美造型；说只要制壶时用了五色土，即谓之紫砂壶；说紫砂壶本质是一样的，只是制壶者的名气与造型的工艺让壶分了等级正听着，我在他那烂壶堆中忽然看见一把熟悉的娃娃壶，提起来看时，细眉细眼儿，翘辫儿翘嘴儿，分明就是上月我买的那把壶，问：这壶多少钱一把呢？卖壶人瞥了一眼，答曰：这壶最次，十块钱拿走。我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