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梅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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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来说，瓦尔登湖畔的积雪和川端康成笔下的凄美雪域都是比较遥远的事，只有故乡积雪的感觉来得亲近。小时候最喜欢的是“踏雪寻梅”这样的句子，最喜欢的是两三个朋友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去踏雪寻梅，在这样的季节深处，许多以前被忽略的东西，总是又重新被我回忆起来。

    这场大雪过后，我照例出去走走，冬雪覆盖着大地，大地在白色中静默。我踏着雪，感受到脚下那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脚步声里有着这寒冷季节独有的节奏“咯吱”、“咯吱”记忆也“咯吱”、“咯吱”着，响起的声音和画面，都是那么熟悉和亲近。我的视线突然撞在一枝梅上，如同跃过时间的篱笆，穿过一部古典的线装书。梅，仅仅是一枝刚开的白梅。一种高雅淡洁的清香已将我慑住，暗香一下子染透身心。我记起一位叫梅的女孩。那年，在故乡的雪地上，她穿着一件火红的滑雪衫，身背书包（里面装满了她写的童话），一脸憨厚地笑着向我跑过来的样子。

    梅最吸引我的是她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稚气、纯真和梦幻。她几乎很少说话，她来找我完全出于她对写作的迷恋。一个连生存都有困难却真心迷恋文学的女孩子，在八十年代初期的鄂西北小城，这样的女孩子就像咱们山里一种生长在悬崖上的、名字叫着岩花的乔木一样具有鲜活的生命力，也使我毫不犹豫地把她视作了自己的同路人。梅偶尔也开口，她的话很少，甚至很笨拙，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这个世界真诚的表达。像梅这样一个内心世界十分丰富的人，她总是因为过多地沉迷于个人的内心而浑然不管外部世界的潮涨潮落。梅对这个世界的表达，用了她独特的方式——写作和爱，她很小就开始了写作，总是写很多很多的童话（大都类同于灰姑娘变公主的故事）；她17岁就有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她的初恋是一则爱情童话，后来她一次又一次像飞蛾扑向火焰一样地投身爱情，带着执著梦想的梅在现实生活中，从不放弃自己的追求。但现实的残酷，情感的多变，使善良的梅在情变的波涛中惶惑、徘徊、挣扎，又心怀希望。她说我不会妥协的，我不会气馁，我一定要找到。裴多菲说：如果生活欺骗了你，朋友，不要不要我亲见女友梅的苦难，一次次听她拿诗歌为自己疗伤。她的笑脸成了我梦中的牵挂。

    梅是在一个不眠的夜晚，做出考出去、离开情感的伤心地这个重大决定的。这个决定使她远离了伤害，维护了自尊。梅后来来信说她变得快乐了，说她又恋爱了。后来她又失恋了，又恋爱了。我在信中读梅在世俗生活里苦苦追寻的童话，我发现梅一辈子都会拿爱情的童话布置自己的天空，笔也是围绕着这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她生命的行囊里，是重重叠叠、反反复复的梦幻和想象，还有执著和理想。

    梅终于悲壮地出走了，为了她的爱情理想，天涯流浪。

    远方是未知的忍耐、等待和全新的希望。

    我的思绪在一枝梅上盘桓，枝干虬曲苍劲，黑黝黝地刻满了岁月的皱纹。我惊讶于它的傲骨，即使被雪压着，被风卷着，依旧伸展着一个沧桑的历史造型。就是痛苦，也痛苦得无怨无悔。实在难以想象，就在这样仿佛早就枯死的枝干顶端，猛地一下涌出了那么鲜活的生命，花瓣白得不夹一丝混浊，黑白分明，顿时，整个世界也变得简单明了。冬天应该是一种拒绝的季节啊，尤其是在下雪的时候，大约一切无根的东西都会被一一清扫的吧。惟梅在寒风中袒露冰肌玉骨，这种玉骨能震撼整个天空。我想到女友梅，想到梅的痛苦、梅的梦幻和梅对实现梦想的义无返顾。我的祈祷自心底发出，潺潺流淌，漫无边际。

    在梅树下，语言已是多余。我默然伫立，一任寒风吹我泪雨；在梅树下，我悟出天底下的至色至香，只能与清寒相伴随。到最冷的地方寻找温暖，这温暖才能天长地久，到最苦的地方寻找快乐，这快乐才能刻骨铭心。梅，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不要你尚记得吗？在生命的冬季，我们的诗中还闪耀着雪域的光痕吗？

    风牵动着我飞扬神往。冷冷的雪地里，我似乎看到了滴血的梅花印，一深一浅地烙在一颗不眠的心尖上。一朵梅要蕴含多少年的复瓣之谜，却总在最苦的时候给人以惊喜。“真情像梅花开过，冷冷冰雪不能淹没。”这首歌有许多人会唱，又有多少人能够懂得？

    那个叫梅的女孩，你在他乡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