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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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灵魂深处，我与大海神交久矣，梦时醒时，大海在以怎样的诱惑召唤我呀。一股下海潮，复又卷起我心中对海的悠悠情怀，再不去看看海，几乎是对生命的背叛了。

    背起简单的行囊，匆匆忙忙去看海。

    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怎样的一片海呵！

    深圳特区如同一座贵族庄园。石林一样刺入云端的大楼把人压迫得更加渺小，更加浮躁。霓虹灯闪闪烁烁，显示着亿万富翁、千万富翁、百万大款们的奢侈和自豪。金钱与奋斗、愚昧与智慧，似乎在玩弄着一个无法停顿的圆环。只有大海清瘦且丰腴，将痛苦和欢乐、成功和失败静静地浣洗着。

    在蛇口，我不止一次地散步在海湾，看潮涨潮落。这里是避风港，听不见风暴和喧嚣，但海色由淡及深，海滩被海水一冲“哗”地一泻流金；海岸击掌如雷，很有些小声势。再后来，朋友带我去“海上世界”登左炮台，在赤湾居高临下，看隔岸一衣带水的香港。开阔的海面、渔轮、白帆和海鸥，让人产生无尽的联想。

    我始终是只旱鸭子，虽然临行前把在师专读书时买的一件游泳衣装进了皮箱，可我一直没有机会水中一搏，只有一丝遗憾在梦里浮游。接着是朋友们各奔东西，找安营扎寨的据点、找职业等等。我先后跳了几家公司，从新闻机构跳进合资企业，又转入独资公司，不断更换角色，主动或被动地乘坐“挑战号”渔轮。我领略到了商海遨游的苦苦乐乐。在特区，没有人浮于事，没有清闲差事，没有偷懒的念头，商海如沙场，挑战与竞争同在，风险与机遇并存。只要付出了劳动和智慧，就一定有收成和教益。干了一段时间，我基本摒弃了灵魂深处的“文人在特区成不了气候”的想法，我开始脚踏实地地寻找属于自己的“海”当我从写字楼一名会计员，被老总推上管理部经理的位子时，我心中一点也不惶惑，因为我有无数个在深圳大学夜读财经书籍的基础，可以帮助我的工作步入正规管理的轨道，我用大脑里储存着的优于别人的文学艺术知识来协调我身边复杂纷纭的各种关系。但我始终是个文化人，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要不，我为什么那么向往海？向往大海如父亲、如母亲、又如恋人！海用无数根经线与纬线，编织了我情感的彩虹。因此，我热爱大海，无条件地热爱。我把小梅沙当作我完成心中对海的夙愿的终点座标，终于在一个灿烂的日子，决然从皮箱底层抽出那件三色泳装，搭上了开往海滨的巴士。

    或许是较少人工雕饰的缘故，小梅沙给我的感觉比蛇口湾更有海的韵致，一望无际，波澜壮阔。我喜欢惊涛击岸的海吟，更喜欢大浪淘沙的惶恐，也喜欢救生圈里合眼与海梦交的神秘，还有被一浪卷入大海呛了几口咸水的窘迫。朋友教我自由泳，我只能“卟通”两下，大喊“救命”然后嘻嘻哈哈，长呼短叫。累了，乏了，一头栽进沙滩，让白沙埋起颈脖，以为与大海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无法深入大海，我只是个借助于橡皮筏嬉水而乐的初泳者，且小梅沙的游泳范围只限于拦网内，警界线上流动着红色和白色的浮球。据说线外有巨鲨活动频繁，但也有人冒死远游，以品尝冒险者的快感。就在后来的一天，有一小伙子游出拦网以外5米，被一饿鲨所啮，深圳特区报以大幅版面登载了这一新闻，让人毛骨悚然。海大了，什么都有。这是海的诱惑，也是海的恐怖。我们这些未被鲨鱼所啮者，是由于知道泳场必有警戒线，而世间的事情和梦想，又是多之又多，繁之又繁，即使穷尽一生也是做不完的，也是求之不尽的，金钱与荣誉莫过于此。只有大海高深莫测，源源不尽，包容了芸芸众生关于欲望的许多故事。

    我接近了大海，才知道不过是接近了一滴水。

    1991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