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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长长的商店街一片漆黑,除了‘红楼梦’花坊的铁门半掩。
黎如玉紧抿红唇,眼光极不友善地盯着无视打烊时间已过,还赖着店里不走的客人。
真是个不识趣的男人,她想,相貌不扬也就罢了,因为这是他父母的错,他只是个受害者,但是,看他那一身苹果绿的西装,天啊,她简直不能原谅他,丑人多作怪。
终于,她忍不住了,决定摆出母老虎的姿态,叫这个丑男滚蛋,免得她的眼睛受伤。
‘先生,需要帮忙吗?’她一副晚娘面孔。
‘我想买花。’男人-?地说。
‘花店当然只有卖花,难不成你想买猪肉!’她凶巴巴地说。
‘我想买花送人,但不知送什么花好。’他口嚼曼陀珠,心情好得不受影响。
‘要送什么人?病人?死人?情人?’她觉得前两者比较有可能。
‘女朋友。’他微笑道。
‘玫瑰花要几朵?’看他一脸幸福的模样,她快吐了。
‘不,她不喜欢有刺的花。’
‘菊花如何?没刺,又可以泡茶喝,养颜美容,消化整肠,一举数得。’
她肯定这是个好建议,根据破锅配烂盖的定律,那个女的想必是东施转世,只不过,现在才喝菊花茶也改变不了什么,她想,如果自己够大胆,会请他省下买菊花的钱,带女朋友去医院整型,这样更容易讨女友欢心。
但是,她不打算说出来,因为她将来不想嫁给公鸡做‘鸡婆’。
‘菊花好像不适合求婚用。’他发觉她不太对劲,表情显得有点不悦。
‘你误会了,菊花的种类有很多,我说的不是你想的,也不是你在殡仪馆常见的那种,而是非洲万寿菊,它的花语是“共筑爱巢”’她以专业的口吻道:‘我可没有诓你,你若不信,我拿书证明给你看。’
幸亏她熟知各种花的花语,不然,这一次难逃满地找牙的厄运。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男人十分有礼貌地道歉。
‘不,是我不好,一开始没讲清楚,差点坏了你的大事。’她自知理亏。
‘你的建议十分好,可是,我担心自己口才不佳,反而弄巧成拙,能不能换别种花?’
听他的谈吐,便知这是个‘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的好男人,黎如玉修正原先以貌取人的肤浅观念,改以助人为快乐之本的心情,帮他完成婚姻大事。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出自于害怕报应,因为古谚说:坏人姻缘者,要牵三辈子的猪公。她可不想三生三世都在猪圈旁边盖房子,当养猪户。
‘爱丽丝代表“美梦成真”郁金香是“缘定三生”桔梗是“不变的爱情”另外像百合、天堂鸟、绣球花、红豆花的花语都是浪漫而诗情画意,再加上满天星,都是很好的求婚花束,你想怎么搭配呢?’她如数家珍地背诵。
‘你刚才提的花,你店里有多少,我全买了。’他欣喜若狂,一副中了大奖的模样。
‘先生,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店里的花,昨天才叫货,光是满天星,少说也要六、七千块左右。’黎如玉好心提醒。
‘没问题。’他往门口大叫:‘财叔,来付帐。’
立即走进一位中年人,二话不多说,就把一捆像是刚从数钞机数出来的钞票搁在柜台上。黎如玉睁大眼睛打量,那种厚度,一看便知是属于十万元等级。
‘用不着那么多。’她不贪心。
‘剩下的钱,就当是你的加班费。’他体贴地说。
虽然女子向来心眼浅,但是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还是令她‘歹势’,此刻真恨不得变成头在下、**在上的鸵鸟。不过,她强忍住尴尬,为了那笔扣除买花的钱,少说还剩六万元的小费卖力工作。
为六万元折腰,不是耻辱,黎如玉心想。
因为,这笔钱是她的救命钱。
辍学已两年的她,今天,复学之路终于出现一道曙光,虽然,乌云还未散
不想那么多了,现在她要全心全意地包装花束,不容有一丝闪失,以免小费缩水。
一束束美丽的花包好之后,她担心,这么多花他如何能完美无瑕地送到女朋友面前?
她真不敢相信,两辆加长型的凯迪拉克停驶在店门前,后面那辆被当成货车使用般,装满一束束的花,然后,在他从车窗内挥手向她再见后,相继扬长而去。
原来,这个猴子穿衣都比他人模人样的家伙,竟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凯子。
唉!黎如玉不禁感叹,天公总是疼丑人和笨人。像她这种美到冒泡的美女,却被老天爷安排在歹命的一行人中。
为什么?
她想,玉帝的老婆肯定是个内在美重于外在美的贤妻良母。
然而,玉帝──天上地下最有权威的男人,面对貌美的仙女不能-矩,苦不堪言,只好把猪哥口水流到枕头上,到梦里寻安慰。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影响之下,做出了天妒红颜的变态决定。
普天下的美女,自此,呜呼哀哉。
送走了财神爷,黎如玉还来不及打烊,一阵冷风吹袭她的背脊。
用不着回头,从毛发像猫那般如临大敌地竖立,她就可以感觉得到是谁站在她身后。
何英霞──黎如玉的后娘,有‘三眼母大虫’之称,即势利眼、小心眼、大小眼。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出言不逊,拿送死人的菊花羞辱客人!’
‘我只不过是和他开玩笑。’
‘这儿是花店,又不是酒店,不需要你卖笑。’
‘好,那以后我天天哭哭啼啼,鼻涕眼泪顺便用来浇花,节省自来水费,这样你满意吧?’
‘只要你正正经经做生意,我就阿弥陀佛了。’
‘你什么时候改用阿弥陀佛,蜜丝佛陀不好用吗?或是,你的肤质已老化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黎如玉恶毒地说,她最大的快乐,就是在何英霞的眼角每天繁殖一条鱼尾纹。
‘我会有鱼尾纹,还不是你那张贱嘴的阴谋。’何英霞是精明人。
‘只要加我薪,我保证这张嘴吐出来的话会像玫瑰花一样芬芳。’黎如玉变相要胁。
‘哼,我宁愿把钱花在自己脸上,也不会给你糖吃。’
‘当心拉皮手术做不好,肚脐眼变酒窝不稀奇,**变酒窝才是新闻。’
‘女人四十一枝花,像我这种正值盛放又懂得保养的人,根本不需要拉皮。倒是你,成天愁眉苦脸,像个小老太婆似的,你所说的警语,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何英霞不甘示弱。
‘岁月催人老,听说,有些到了更年期的停经妇女,一暝老一岁,早上起来照镜子,误以为家里来了个陌生欧巴桑。’如玉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真怀疑,你这张嘴究竟吓走了多少客人?’
‘我保证,绝对少于你的晚娘脸孔。’
身为晚娘的何英霞气得一脸猪肝色,一口痰吐不出来,一直在内出血。
看到何英霞的表情,如玉直恨不得立刻骑着一部单车,到菜市场买鸡鸭鱼肉菜
做什么呢?
替何英霞气坏的身子做大补汤?这是不可能的‘代志’,而是祭拜天地,感谢老天有眼,让她少年得志,仇敌中年得痔。
由此可知,她们两人的快乐,是建筑在彼此的痛苦上。
‘我的幽默感在你听来是毒药,但是,刚才那位客人却当作是迷魂药,所以买了那么多花。’
‘要不是你乱说话,依我看,他会把整个花店的花全买走。’
‘对,最好连老板娘也包下。’如玉一眼看穿。
何英霞噤口,猪八戒进屠宰场之心──自我奉上,路人皆知。
趁着今天占上风的局势,黎如玉决定把心中的决定一字不露地说出。
‘从下个月开始,我打算晚上去补习班,准备明年考大学。’
‘我不答应。’
‘我不需要你的答应,只是知会你一声,老板娘。’
‘你想半工半读,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何英霞恶狠狠地说:‘读补习班和大学的钱,你想从这里赚,门都没有,只要你敢一个晚上不看店,我就开除你,让你没钱读书。’
‘这两年来,七百多个日子,除春节不用卖花以外,其他天从早到晚我像守四行仓库一样死守这间花店,一个月只领一万元,吃饭要扣饭钱,住在自己家里还要缴房租,每个月被你七减八扣,剩不到三千元,这种比菲佣还不如的工作,我早就不想干了。’如玉咬牙切齿。
‘你敢辞职,我就把你扫地出门。’
‘求之不得,我早就希望你这么做,在外面租房子住,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别怪我没警告你,到时候,你在外面没饭吃,可别行乞到家里头来,我会拿猪吃的馊水把你泼走。’何英霞不客气地说。
‘谁说不吃饭会死人,我天天吃汉堡。’如玉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满街的汉堡店在征求工读生,像我这种貌美又手脚灵活的女孩,大家抢着要。倒是你,小气又刻薄,依我看,你还是省下登报求人的广告费,因为没有人会愿意做工作十二个小时,薪水却只有一万元的奴隶。’
一想到廉价劳工罢工,何英霞慌了。
‘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样回报我?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都不懂吗?你呀,天生一个讨债命,林黛玉的身体,不知花了家里多少医药费?也不摸摸良心,多少次你高烧不退,烧得差点小命不保,要不是我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还有命站在这里跟我大眼瞪小眼?’
‘我会体弱多病,全是你一手造成的。’
何英霞养育她没错,可是那之中没有爱,冬天穿不上棉,夏天穿不上单,一顿好饭吃不上,净给她吃些汤汤水水撑肚皮,她当然体弱多病。
‘胡说八道。’何英霞绷着脸斥责。
‘我胡说八道?你可真健忘,忘了医生的诊断,我是营养不良,后天失调。’
‘你现在这种最佳女主角的身材,还不是我的先见之明,没把你养成猪小妹,要不然你得塑身减肥。’何英霞冷哼一声。
‘哈,照你的说法,我还得叩谢你“苦毒”我。’如玉讥讽。
‘讲这什么话,造反啊!’何英霞大声嚷嚷。气势不大点,会被这死丫头压过。
‘这就叫拨乱反正,邪不敌正。’如玉眉一挑,‘忘了告诉你,从明天起,我每星期休假一天,薪水一万六,劳动基准法的最低工资。’
‘你休想。’
‘既然我们条件谈不拢,我还是去外面另谋出路。’如玉冷淡地说。
对这个家,她自认仁尽义至了。
她三岁丧母,父亲黎青云那时只是外国货轮上的船员,经年累月不在家,又不放心把她交给年迈的祖母照顾,在她四岁时娶了后母何英霞进门,后头跟一个大她五岁的拖油瓶梦琼,隔年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如玺。
在父亲面前,何英霞是一副自谦贤淑妻子的脸,待父亲一转身,就露出剑拔弩张、放刁撒泼的晚娘面孔,当她是眼中钉、肉中刺,对梦琼、如玺则是恨不得挖心掏肺地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们。
他们是心肝宝贝,她是前朝遗孤,两者待遇悬殊得有如天壤之别。
父亲一个月十万元的薪水,不够家里的开销,当然跟她无关,问题还不是出在那一对爱慕虚荣、喜欢吃好的用贵的、非名牌不穿的母女身上,区区十万元怎够她们买高档货?寅吃卯粮到连父亲多年的积蓄都快被掏空了,紧急煞车的何英霞取出所剩不多的积蓄顶了自家楼下的店面,开了间叫‘红楼梦’的花店。
不愧是小源流出身的,何英霞插花的手艺好得让‘红楼梦’声名远播,除了每天络绎不绝的现场客户外,连公家机关会场鲜花布置的订单也如雪花般飘下来,忙得昏头转向的何英霞自是笑得不亦乐乎,虽然大把大把的钞票也像雪花一样,但何英霞却感到失落,为了赚钱,她被绑死在花店,没办法和她那些姊妹淘喝喝下午茶、逛逛街、打打小牌、出国观光。
自诩对家庭贡献越来越大的何英霞,气-苍嚼丛礁哒恰d鞘倍林猩脚高的她动辄得咎,成了后母发泄怨气的对象,在成天打骂教育下的她,书怎么可能读得好?
本有台大外文系实力的她只考上辅仁中文系,像是被何英霞抓到小辫子似的,说什么读中文系没出息,与其日后做低声下气倒茶水的小职员,不如培养一技在身,还说什么愿将插花绝学倾囊传授,培养她当接班人在父亲跟前说得天花乱坠、苦口婆心,还不是为了私利,既要钱又不想太辛苦,想重回以前的快乐时光,而把她丢在花店里是后母最阴险、奸诈、狠心、歹毒、两面三刀的诡计。
跟她不太亲的胡涂父亲却完全被莲花口、蛇蝎心的后母蒙蔽,为她作了错误的决定。她也不晓得该不该恨父亲的不察?还是后母太会做戏?如玉心有余怨。
今天手气背到家,一家烤肉三家香,回来还要受这个小蹄子的气,何英霞气急败坏地数落:‘你翅膀硬了想飞是不是?你这没心没肝的死丫头,我那时候没天没地做了四年也没吭过一声,我养你就是应该的是不是?’何英霞怒目瞪她。
这种睁眼瞎话实在是听腻了,要不是因为何英霞对父亲和如玺是真情真意,她早就对后母刀光剑影相向。
‘你养我什么?你只是没把我打死、骂死而已。’如玉尖锐地说。
最近她们的关系趋于白热化,是因她不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你讲这什么话?要是给别人听到还以为我虐待你!’何英霞沉着脸。
别人是指父亲黎青云,父亲的返家日是她的太平日,何英霞箭藏弓收,一副贤妻良母的假面具,父亲咸以为何英霞视她如己出,浑然不知她的辛酸和血泪。
她之所以隐忍,不对父亲揭发后母的恶行恶状,是因她衡量过轻重,若将真相说出来,父亲刚烈的个性一定会将何英霞扫地出门,而她不要如玺失恃、父亲没老伴。
‘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如玉挺直背脊。
‘你越来越不像话!’何英霞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死丫头,存心想要气死我,以为我就拿你没办法’何英霞的声音像猪惨叫那样地刺耳,她反手抽起脚上的高跟鞋,劈头盖脸地便向如玉抡来。
对何英霞恼羞成怒后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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