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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佑已经来了,他静静地站在前头,看着焦小晴的遗容。
她被擦上了淡淡的妆,一向没有什么血色的双颊是玫瑰色的粉红,薄薄的嘴唇上也涂了淡淡的口红,看起来竟如熟睡一般。
他还记得,当初是自己搬着她的遗体离开医院的。
她变得好轻、好轻,好似一根羽毛,风轻轻一吹便能吹跑似的,让他的心整个揪在一起。
她是不是,其实早就离开了他?
这副躯体,只是她留在人间的累赘而已?
她的笑、她的忧、她的怒、她的娇都已经消逝了,只剩下留在他记忆里的那些影像,如同录放影带一样,不断在夜深人静时重复播放着。
但那影像已经渐渐模糊,声音也渐渐失真,好像一卷重复播放过度的录像带一样。
看着眼前经过化妆而略显娇俏的遗容,他竟觉得有些陌生。
小晴真的已经走了。
灵堂里面人并不多,多半是焦小晴生前最要好的朋友或极亲的亲人,他们都知道小晴的情况,因此当知道她的死讯时,除了伤心外,多的还是小晴终于解脱的些微豁达。
就算她真的醒了,神经系统和肌肉也都已经造成伤害,连复健都不一定能完全恢复,几乎可以说是半身不遂了。
他们并没有悲痛大哭,即使落泪,也只是静静地掉着,不时还掺杂着一丝笑容,因为他们在回忆中,又想起了那个女孩的一颦一笑,还有许许多多与她相处过的时光。
都是快乐的。
岁月,抹去了所有不愉快的记忆,留在人们心里的,水远是她最美好的那一刻。
韩蓁也知道这点,所以她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焦小晴在安佑心目中的地位。
捧着白菊花,她静静地走到安佑身边,看了他一眼。
原本以为他会流泪,却只见他眼神平静祥和,有些出神,似乎在回忆着他和小晴所有过往的时光。
嘟起嘴,她有些嫉妒,又有些罪恶感。
这种苦酸与甜美交织的感觉,让她有些迷惘。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回头,竟是父亲!
“爸爸,你怎么在这里?”她低呼出声。
尽管声音很小,但坐在最前头的妇人还是听见了,她抬起一双默默哭得红肿的双眼,看向这对父女。
韩再富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急地把女儿拉了出去。
“爸爸,你做什么?”韩蓁不悦地皱眉。
“我才要问-来这做什么呢!”到了门口,韩再富这才停下,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才对啊。
“我”想要说,却不知要从何处开始。
于是干脆挑最重要的说出口:
“我喜欢安佑,想和他在一起。”
“-说什么?”韩再富的眼睛瞪得好大。
“我我是认真的。”
还来没得及细问前因后果,一位妇人走了出来,对着两人微微欠身。“韩先生。”
“焦太太。”韩再富满脸掩不住的愧疚,对着妇人恭敬地鞠躬。
妇人抬起眼,嘴角动了动,突然发难打了韩再富一巴掌。
“啊!-怎么可以打我爸爸!”韩蓁吃惊,本能地护着自己的父亲。
妇人转头看着她,满眼泪光,嘴唇微微颤抖“这是你的女儿?”
韩再富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妇人豆大的泪珠蜿蜒而下,她想起了自己那个昏迷不醒三年多、最终还是离开她的女儿,再看看眼前的韩蓁,心里痛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咬着颤抖的唇角。
“好你女儿好”“焦太太,我会负责的。”韩再富惭愧地说着。
“负责?负责?你能还我一个女儿吗?你能还我一个健健康康、像你女儿这样漂亮活泼的女儿吗?你能吗?你能吗?你能吗?”
接连的问句,让韩再富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转头看着不知所措的女儿,又想起她说她喜欢安佑这件事。
唉,他懊恼地抓了抓已经半白的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办。
韩蓁看着无助又愧疚的父亲,赫然发现他老了。
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他?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还是两年?
还是很多很多年?
“爸我先走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先逃离这尴尬的场面。
却是父亲又叫住了她。“蓁蓁,-最近好吗?”
“还好。”一向多话的她,在自己父亲面前,却显得有点拘谨。
韩再富只有这个女儿,成天出外打拼也是为了家庭,还有医院庞大的医药费及车祸赔偿金,只是他却也忘了要关心一下自己的女儿,以致于此刻父女见面,竟如陌生人一般。
他搓了搓手,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关心,最后只有拿出皮包,掏了几张千元大钞塞在韩蓁手里。“拿去买些喜欢吃的东西,别让自己饿坏了。钱还够不够花?不够的话记得和家里讲一声,我马上汇给。”
要是在从前,韩蓁一定只会嫌俗气,因为韩再富每次见到她就只晓得给钱。
她已经有很多很多钱了,但是她最需要的却不是钱。
可是,在她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是半百老人的时候,她的心软了。
在经历了这些事情后,她也稍微能理解父亲为何终日在外忙碌赚钱的原因。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如果不是母亲奢华成性,他也不用这么辛苦吧?
可是他却心甘情愿,只因他是个负责的好人,他也是个爱妻爱女的丈夫与父亲--只是他表达的方式显然有待加强。
韩蓁收下那些钱,看了一眼父亲,最后终于小声地说:
“爸爸,你自己多保重。”
“我知道。”他点点头,眼眶差点一阵湿润。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自己女儿说出这样的贴心话。
妇人早就悄悄地又退回灵堂,继续垂泪。
韩蓁回到灵堂,只见安佑脸色木然地站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佑?”她走过去,轻轻拉着他的衣服。
没反应。
“安佑?”这次她拉得用力些。
他终于低下头来,眼里却似乎没有她。
又在想焦小晴了吧?
“你在想什么?”
“面包店要不要收起来?”
“啊?”她瞪大了眼。“不可以!你怎么可以把面包店收起来!不行!”
当然不行!她一定要抗议到底!
要是以后再吃不到那些美味的面包,她一定会生不如死的!
她现在终于能体会到那些每次总要挤得头破血流来店里抢安佑做的面包的顾客的心情了。
“当初开面包店,是因为希望小晴有一天能吃到我亲手做的面包。”
想起来他就忍不住一阵苦笑。当年小晴老爱笑他笨手笨脚,连洗个米都能把米洗不见一半,更别说煎蛋炒蛋这种基本功夫,他只要一拿起蛋,蛋就碎了,白白黄黄流了他一手。
可如今,他虽然厨艺还是没进步多少,但至少拿蛋的时候不会再不小心捏破了,而且还能一手拿两个蛋,两只手四个蛋,轻轻一捏,只流出蛋白,蛋黄依旧完好地留在蛋壳里。
要是小晴看到了,一定会很吃惊吧?
“安佑!你又在想什么?我不准你把店收起来!”
虽然韩蓁知道自己连根葱都比不上,但她就是不愿意看着安佑把这家面包屋给收起来!
那可是他们初遇的地方耶!
也是她爱上他的地方。
如果他硬要收掉,是不是就表示他其实是拒绝了她?
“安佑,不准不准不准!我不准你收掉!”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笑一笑,没回答。
心里头却是思绪万千。
“安佑!”她喊出声。
“好了,别太吵,这里是灵堂,尊重一下其它人。”他本想轻轻拍拍韩蓁的肩膀,不过因为他在想事情,脑袋有些管不住身体,这一拍的力量似乎有些过大了
只听“啪”一声,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撞上地板?
回过神来,只见到韩蓁可怜兮兮地被他刚刚那一掌打得趴在地上,活像只刚被车轮辗过的青蛙。
糟了,出手太重了!
忘了告诉她,自己专心想事情的时候很危险,出手常常不知轻重。可是,他不过就那么轻轻拍了一下,她怎么会摔得这么惨?
韩蓁整张脸趴在地上,凄惨地呜呜哭个不停。
呜她就知道安佑还是不能接受她。
可是也用不着把她打成这样嘛!
虽然其实并不很痛,虽然其实是自己刚好不小心脚绊了一下,才会刚好跌成这么难看。
可是一想到安佑想把“焦面包屋”收起来,她就觉得好难过啊!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因为焦小晴而哭泣,她的哭声轻易地吸引了安静灵堂里所有人的注意,连坐在最前头、焦小晴的母亲都听见了。
她回过头,有些吃惊地见到韩蓁在地上趴成那副样子,再看看站在他身旁,眼神有些像梦游的安佑,心下也有些莫名其妙。
看了一会儿,她站起身,走到韩蓁旁边,轻轻推了推她。“韩小姐,别哭得这么难看,快起来吧。”
韩蓁抬起头,见是刚刚打了父亲一巴掌的焦妈妈,连忙站了起来“焦妈妈,对不起,我--”
“不用说对不起了,我已经不想再听了。”说完声音又哽咽起来“我只怪我命不好,就这么一个女儿也走了,以后就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