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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止在宫外有个宅子,离监察院不远,是先帝赐的一座豪邸。可他独身一人,宅屋异常冷清,平日也就歇在镇抚司里。
倒不是怕寂寞,那狱昭夜夜有人受刑凄叫,声势之浩大,可比别处热闹多了,听着也赏心悦耳。
他手下的锦衣番子凑在一块,还会设局开赌,押哪个官犯叫得最大声。也有交不出钱,贡不出证据被刑罚熬死的,这庄家设局的银子,就都收在了左使的腰包。
大都是无家可归,无后路之人,赌便赌了,后果自负,薛止只会当没看见。
更何况,这才算什么。
应天府如今就是那摇摇欲坠的锦绣高堆儿,穿金戴银的,一汪肥油,其实已经从外腐到内,哪都烂透了。
前几月去北上查的徭役之案,账本子还在柜子里摊着呢,一撇一捺,都是贵族豪绅刮的民脂民膏。
可这跟他有何关系。
宗室、勋戚、仕宦、皆为勋贵,这金陵城,三人里随便指一个,皆是皇族贵胄,高管显要。掌了半国财帛,这天下万姓,都在往里面汩汩输血。
破败灯火下,狱诏里斑斑血迹已是久腻的锈红色。薛止踏进去,迎面就有浓厚的臭气,还有即便被冬雪遮掩,也能闻出的尿骚味儿。
里面卧着一个身着囚服的人,衣衫褴褛,刚被浇了一桶水,颤颤巍巍道:“薛止……你不得好……”
显然是没进过狱昭的,底下人还未等他话说完,便淋头又浇一桶。
这水不是寻常水,掺杂了特殊料子,可使伤口日日不愈,犹剥肤之痛。
这张大人在地上抽搐,显然是吐不出来别的话了。
“我知张大人是个烈性君子,进来几日也未招供。”薛止把腕上的翡翠冷珠捻在掌中,拨弄转着,玉石摩擦的声音在牢狱里清晰骇人。
薛止言辞似有疼惜之意,可熟悉他的人便知道,这言语里饱含的兴味,实在危险。
果不其然,他笑着低语,眉眼浓烈,眸色浅得像淬雪:“那您觉得自己的嫡孙子,能撑到什么时候?哎呀,不足十岁的孩子,这般乖巧伶俐,被抱走的时候还在喊人哥哥呢……”
薛止半靠在椅子上,以手撑额,像一条倦怠的冬蛇,说话也慢慢悠悠,疼惜之意尤甚:“拶刑一上,手都要烂了,你们书香门第的……这冬天要是没熬过去,怕是连笔墨都不得碰了。”
此话一出,下头安静得很,连疼痛的喘息声都倏忽停歇。
只需半晌——
“薛止……薛止!”张常释跪在地上,笔直的骨也佝偻,他慢慢爬过去,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嗫嚅,“招,我招。”
番子呈上一盆清水,随意洗濯了他伤痕累累的手,张常释笔画极慢,过了三刻有余,薄薄的一张纸都没覆满。
薛止看得烦了,按住张常释的手,音调森冷如蛇鸣:“张大人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你要好好考量,到底该如何落笔。你撑得愈久,暗牢里另一个小儿,遭罪也越久。”
张常释苦不堪言,江州徭役之案,贪污者数人,可皆权柄惊人,如今他身陷囹圄,左右都要被剥皮实草。
可他九族之后还有妻儿老小,呈上幕后主使,亲人焉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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