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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传宗这才明了,跪下道:“多谢师父。我知道再留下来会连累您的,我这就出去。”

    一空道:“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好自为之吧!”

    这时一个小和尚进来,拿了一些衣服,帮他乔装打扮,然后掩护他出寺。

    离开寺院,天下之大,能到哪里去呢?突然心中一动,想起吴思远留下的锦囊,打开看时,只见里面是张纸条,写着一行小字:“若有变故,可往江淮岳可人处。君忘狡兔三窟之计否?”

    朱传宗恍然大悟,方知道当初岳可人不肯同自己回京乃是吴思远的授意。吴思远深谋远虑,朱传宗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朱传宗放声道:“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

    朱传宗不再迟疑,大踏步上路去了。

    他收敛行迹,白天隐藏,晚上赶路,向南而行。走了两日,朝廷悬赏他的榜文已经传播开来,贴的满街满巷都是。

    那悬赏榜文上说朱传宗“擅权乱政,结党营私”,又说他“桀骜不逊,顶撞先帝”,罗织了二三十项罪名。对于媚妃之事,果然是一点也没提。

    百姓们围着榜文观看,议论纷纷。

    有人道:“朱大人秉公执法,爱民如子,这些罪名根本就是捏造的嘛!”

    有的道:“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先皇驾崩,朝廷以后就是庞来孝说了算了。他说朱大人有罪,谁能说没有?”

    也有人半信半疑地道:“也许这些罪名是真的吧?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官的哪有不贪的?说不定朱传宗以前是在演戏。”

    顿时一群人对他怒目而视。一个大汉叫道:“老子是从西北迁过来的。我们那里闹灾,是朱大人救了我们的命!你再敢污蔑大人,小心我揍你!”

    那人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乱说了。

    朱传宗戴了一顶斗笠,躲在角落,听到百姓这么爱戴自己,心中着实感动。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民心可用,果然公道自在人心啊!”

    多日来逃亡的郁结顿时消散了不少。

    他将斗笠向下压了压,悄悄退出人群,继续赶路去了。虽然觉得离开京师已经很远,但他仍旧扮做和尚,这样化缘讨饭,也就解决了生计的问题。

    这通缉榜文,全靠民间的力量。百姓若是支持,犯人自是无处藏匿;百姓若是不支持,也不过就是一纸空文!百姓们知道朱传宗是被冤枉的,遇到可疑的人都故意放过,更何况朱传宗的和尚扮得似模似样。也因此一直到了江淮省,一路上都没有发生什么危险。

    两个月以后,朱传宗凭着当时的记忆,找到江淮省路同府上庆县,岳可人家的旧居。

    岳家原本是个富户,后来受官司拖累,家道中落。朱传宗帮岳一鸣翻案之后,把住宅田地都发还岳家,只是家产多被抄没,再也寻不回来了。朱传宗临走时给他们留了些银两,想来也能够度日。

    朱传宗装做和尚,上前敲门,哪知出来的却是个不认识的人。

    那人一脸不耐烦地道:“快走,快走!我家没钱给和尚!”

    朱传宗道:“在下与岳一鸣颇有旧交,请问岳施主在吗?”

    那人打量了他几眼,道:“这家原来的住户是叫岳一鸣,不过他半年前就搬走了。”

    朱传宗微微吃惊,问道:“搬走了?请问搬到何处去了?”

    那人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

    想了想又道,“好像搬到隔壁安兴县去了吧。你快点走吧!”

    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朱传宗威风惯了,吃了个闭门羹,心中不由慨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僧衣,心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他再到岳可人的叔叔岳项东家,也是人走屋空,不知去向。朱传宗没有头绪,只好往安兴县去。

    安兴县说大不大,也有几万户的人口,平白想找个人出来,就像大海捞针一样,谈何容易。朱传宗以化缘为名,穿街走巷,细细寻访。只是找了月余,还是没有音信。

    这一日他又找了半天全无收获,看看将近午时,腹中饥饿,正巧街旁有个面摊,迈步走了过去。

    朱传宗在偏僻角落坐下来,道:“请给贫僧煮碗素面。”

    那卖面的人正背对着他煮面,应了一声,却是个女子声音。

    只听邻桌两个客人一边吃面一边小声议论。一人道:“这朱姑娘真是漂亮,怪不得人都称她‘卖面西施’呢。”

    另一人道:“是啊,要是能娶到这样漂亮的老婆,少活十年都乐意啊!”

    先前那人笑道:“你可别做梦了。这姑娘美是美,也是不好招惹的啊!听说前些天吴公子想娶她做妾,跑来纠缠她,却被她一碗热面汤给泼了出去,烫了一脸泡。”

    朱传宗听了暗自一笑,心想:“这卖面姑娘还真有趣。听起来倒是个刚强烈性的女子。”

    他害怕暴露身分,不敢抬头,只是把斗笠压得低低的,埋首吃面。等到付帐的时候,那卖面女子拿围裙擦了擦手行礼道:“不用了,就当是积个佛缘吧。”

    朱传宗听她谈吐不凡,声音更是熟悉,抬起头来看时,两人都是一愣。朱传宗嘴一张,“可人”两字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岳可人一脸惊喜,小手捂住嘴巴,眼眶都红了。她知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跟旁边算帐的老者耳语了一句,那老者转头来看,果然是岳可人的父亲岳一鸣。

    当下三人心照不宣。岳一鸣父女假称有事,把摊子收了,朱传宗便跟在他们后面,七拐八绕,进了一座小小的院落。

    岳一鸣小心地看了看左右,关上房门,朝朱传宗拜道:“恩公!”

    朱传宗急忙搀他起来。岳可人凝视着他,见他落魄至此,以前对他的种种不满,早就烟消云散了,道:“少爷,我看外面在悬赏抓你,担心得要死。你,你怎么出家了?”

    朱传宗见她垂泪欲滴,楚楚动人的样子,又怜又爱,微笑道:“我这是假出家,掩人耳目而已。”

    接着将过往经历说了一遍。

    岳可人抚着胸口,长出了口气,道:“庞来孝太可恨了,幸好你没事。少爷,您以后就跟我们一起生活吧,我们一家在这里都没有亲故,不会被人发现的。”

    朱传宗道:“只是怕连累了你们。”

    岳一鸣道:“朱大人这是哪里的话!要不是当初您为我翻案,我们一家早就家破人亡了,如今能为恩公尽一份力,实在是毕生之幸。只是舍下简陋,恐怕要委屈恩公了。”

    朱传宗心想:“古人说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诚不欺我啊!”

    他自落难以来,一路坎坷,见多了人情冷暖,此时越发觉得岳家父女的赤诚可贵。

    稍后便问起岳家的近况。原来朱传宗为岳家翻案之后,新来的知县认为朱传宗是岳家的后台,因此不敢找岳家的麻烦。可是过了两年,一看朱家再没人来联系,那些受过翻案牵连的官吏们,胆子便渐渐大起来。摊徭派赋,处处为难岳家,连岳项东家也不肯放过。

    然而祸不单行,岳一鸣的妾室,也就是小顺的生母,去年染了重病,久治不愈,后来就去世了,而岳家为了给她治病,又花尽了积蓄;当初侵吞他家产的那个蔡家这时趁机又来落井下石。岳一鸣兄弟一看实在是无法容身了,只好离乡背井。岳一鸣带着岳可人姊弟搬到了安兴县,岳项东干脆到别的州府去了。

    到了安兴县后,岳可人靠着做面的手艺,开了一个小面摊。岳一鸣帮着她算帐,小顺则是到一家杂货铺当学徒去了。

    朱传宗又气又恨,咬牙道:“这帮狗官,我当初真该杀光了他们!”

    半晌叹了口气,道,“都是我办事不周,到底还是连累你们了。”

    就这样,朱传宗就在岳家住了下来。过没几日,他看岳一鸣父女早起晚归十分辛苦,暗暗打定主意要帮忙做事。

    这天,朱传宗一早起来,只听见劈啪的声响,循声走去,原来是岳可人在后院劈柴。

    只见朝霞之下,岳可人俏脸红润,微张着小嘴喘息,额头上几滴晶莹汗珠,看起来娇艳如带露桃花,却又让人无限怜惜。她毕竟身子纤弱,往往五六下也劈不开一块柴。但是她双手仍握着刀把用力挥动,眉宇间一片坚强神色。

    朱传宗过去接过柴刀道:“这不是女儿家做的,还是我来吧。”

    岳可人先是不肯,挣了挣,不小心与朱传宗大手相触。她脸一红,这才放手站在一旁注视着。

    朱传宗捡了一块柴来立在地上,一刀劈去,只听啪地一声,刀尖插到地上,木柴飞得远远去了。岳可人忍不住轻笑,朱传宗脸一红,道:“看不出来这木柴也挺顽皮的。”

    岳可人听他说得有趣,笑意更浓了。柔声道:“少爷,你没做过,劈柴也有诀窍的。要沿着木柴的纹理,这样才劈得开。”

    朱传宗何等聪明,不一会儿便摸到窍门,柴刀上下纷飞,转眼劈出一堆柴来。

    岳可人抿着嘴盯着他,目光中异彩连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不过朱传宗毕竟从小富贵,虽然身体健壮,这时也累了。岳可人取出一条手帕来,走上前帮朱传宗拭着脸颊上的汗水。朱传宗闻着她身上清幽的体香,盯着她如花的娇颜,一时呆住了。

    岳可人脸一红,低下头道:“少爷,柴已经够了,你歇一会儿吧。”

    朱传宗戏谑地看着她,突然“哼”了一声。

    岳可人抬起头来,不解道:“少爷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朱传宗道:“我在气吴先生,气他出了这个狡兔三窟的主意!”

    岳可人惊讶地问道:“吴先生思虑深远,未雨绸缪,少爷应该感谢他才是,怎么怪他呢?”

    朱传宗又哼道:“若不是他的主意,我早就跟你长相厮守了。”

    这简直就是变相的表白。岳可人脸红如霞,有些慌张地看了看左右,道:“我,我要和爹爹出摊去了。”

    转身就想逃走。

    朱传宗看她柔弱的身影,心中不舍,忍不住道:“可人,我陪你卖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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