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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瑄和蒋灵骞沿长江而下,在镇江上岸,徐徐南行,一路无事。这一日,终于到了无锡太湖。渐近钱塘国边境,蒋灵骞变得小心翼翼。她让沈瑄充作一个游历的斯文儒生,自己则化装成小书童的样子跟着。她指着太湖东岸道:“过了太湖,就是夜来夫人的天下了。万一碰到她的虾兵蟹将,少不了一些麻烦。”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无锡城外笼着一层薄雪,立在太湖岸边,湖风扑面而来。冬日里的太湖,雾蒙蒙地漂浮着一层云烟,隐去了多少葱茏明丽之态,只如一个淡雅清秀的娴静女子一般。透过浩渺烟波而极目远山,只见峰峦隐现,气象万千。 两人商议一会儿,坐船到鼋头渚游玩,寻了一处临水的酒楼,凭窗坐了。今日却是腊月二十三,家家忙着祭灶送神,店中吃酒游玩的客人并不多。酒博士看见来了个书生,赶快上来殷勤招呼。沈瑄不爱饮酒,蒋灵骞倒是兴兴头头地叫了一角桂花酿。酒博士见这书童竟比郎主还自在,不免有些疑惑,亦不敢多问,只试探道:“此间有一对卖唱的父女,原是洛中人氏,老翁弹得一手好琵琶,那小娘子年才十六……” 啪!蒋灵骞掷了几个铜钱给他,轻斥道:“快走开,谁爱听你啰唆!” 酒博士笑了笑,收了钱搭讪着走了。 蒋灵骞手指轻弹着茶杯,两眼却望着楼下。那正是范蠡和西施泛舟归隐的五里湖。湖中靠过一条小船,上来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剑客,朝酒楼走来。 蒋灵骞笑道:“故人来了。” 来者是楼荻飞。蒋灵骞奇怪他在这年尾不回庐山祭祖磕头,竟然还在这里逛。沈瑄不由得有些紧张,见他上楼来,将脸侧了过去。蒋灵骞仗着脸上化过装,饶有兴趣地瞧着。楼荻飞步履匆匆,一脸急相,上来就叫道:“酒博士,安排一个靠窗的座,要看得见码头。” 这二楼上客人虽不多,但朝着码头那一面的风光较好,靠窗的几张桌子都坐满了。酒博士踌躇一会儿,看见离沈瑄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边,只坐了一个单身客人,过去赔笑道:“郎君,这位客人搭个座。” 那人一言不发。他头戴斗笠,身穿破烂衣袍,一脸风尘之色,面前堆了几只空酒坛,已喝得醉醺醺。楼荻飞拱手道:“这位朋友,我在此处等人,需要看着码头上的动静,能否让个地方?”说着就要在那人对面坐下。那醉汉忽然嗖地抽出一把剑,指向楼荻飞腰间,道:“慢着,哪里来的跋扈小郎!我说让你坐下了吗?” 楼荻飞脸色一青,道:“怎么这就亮家伙了啊!是要动手吗?” 酒博士连忙冲过来道:“两位郎君,有话好说,别动手啊!”回头对楼荻飞说,“这位客人,我们那边坐,那边有个客人刚刚走了。” 楼荻飞站着不动:“我偏偏看中了这里!” 那醉汉满脸潮红,大着舌头道:“剑都拔出来了,岂有收回之理!来,咱们俩比划比划!”
一剑向那楼荻飞劈下。 “别打!”一个十八九岁的女郎忽然从斜地里扑了过来,将醉汉推开,回头对楼荻飞说,“他喝醉了,你千万别和他计较。” 那醉汉兀自嘴里叨唠不清:“师妹,别拦我,我教训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小子。” 女郎急切道:“师兄,你一点都不懂事。家里乱成这样,你还到这里来喝酒胡闹,招惹是非。”醉汉此时有点清醒了,问道:“师妹,你来做什么?” 女郎含泪道:“小妹的病又发了,城中请不到郎中,我正急得没办法呢。” 沈瑄注意到那女郎进来时,蒋灵骞的眼神微微不安。酒博士又来请楼荻飞过去,楼荻飞偏不挪窝,还在嘲笑醉汉:“你妹子都来叫你啦,还不回家去!” 醉汉两眼冒火,又要挺剑而上。蒋灵骞微叹一口气,忽然大声道:“又来一条船,那位郎君快过来看看,你等的人是不是来了?” 楼荻飞神色一动,急忙奔到蒋灵骞身边,探出窗外:“哪里有船啊?” 蒋灵骞笑道:“你眼神不好吧?”只见楼荻飞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已被蒋灵骞刺中了穴道。蒋灵骞招呼酒博士道:“店家,他喝醉了,你们服侍他到房中歇歇。”酒博士不敢不依言,只得拖了楼荻飞走。 女郎望着蒋灵骞,目光一闪一闪,似乎恍然大悟,很是激动。蒋灵骞朝她微微摇头。沈瑄看在眼里,料想她们认识却无由搭话,就向那位女郎试探道:“娘子,令妹的病情很急切吗?”蒋灵骞朝他一笑,沈瑄会意,不等女郎答话又道,“某不才,却还略通一些医道。娘子若是信得过,某愿效绵薄之力。” 蒋灵骞也道:“是啊,我家郎主的医术高明,一定能救你妹妹。” 女郎连声道:“如此多谢了。” 沈瑄、蒋灵骞,还有那醉汉随那女郎上了一条小船,向太湖中心驶去。蒋灵骞抹去脸上的妆容,那女郎急切道:“小师妹,你来了,这可太好了……”蒋灵骞笑道:“绿阿姊,我却想不到你在这里。我猜这一位,可是你们说的大师伯家的郎君,姓黄名潮,与你指腹为婚的?” 那女郎点点头,看见黄潮已醉得睡倒了,叹道:“这一回大师伯和二师伯急急招他回来,盼他能出点力,他却只是贪杯。周家表姊得到消息,说是年下,大对头就要……”望了一眼沈瑄,不再讲下去。 蒋灵骞道:“绿阿姊,这位郎中叫沈瑄,是我挚友,可以信得过的。沈郎,这位娘子姓季,她还有个妹妹,是我三师伯季秋谷的女儿。” 沈瑄点头,蒋灵骞又向季如绿道:“你们姊妹二人怎的在这里?” 季如绿道:“爷娘死后,我们也不敢在钱塘府待下去了,我就带着妹妹来投奔大师伯和二师伯。大师伯深居简出,总不出来见人,身边只有潮哥一个儿子。二师伯并无家室,许多事情倒是他做主。” 蒋灵骞道:“那么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是大师伯和二师伯的家了?” 季如绿道:“不错,在一个岛上,叫作黄梅山庄。” 沈瑄推开舷窗向外望去,前面的湖水上浮出一座小岛,开满了淡黄色的腊梅花,远远已闻到阵阵馨香。旁人见了,只道黄梅山庄因此得名,其实却是大庄主姓黄、二庄主姓梅的缘故。到得岛上,季如绿命一个家人带黄潮去休息,就要带沈瑄和蒋灵骞去见二师伯,沈瑄道:“还是先去看看病人吧。” 季如绿点头称是,于是带着他们来到山庄的后院。沈瑄和蒋灵骞都注意到,虽然新年将近,山庄里萧萧条条,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连服侍的家人都没有见到几个。偌大个庄子,空有一地黄梅、皑皑轻雪。 季如绿推开一间小屋的门,听见一个少女喘息着道:“阿姊,你怎么才回来?我……我……” 季如绿道:“妹妹你还行吗?郎中请来了。” 沈瑄看见那个卧病在床的小娘子眉清目秀,十分像季如绿,只是面色苍白、形容消瘦。沈瑄见她两眼翻白,喘息得上气不接下气,知道是哮喘发作,十分危急,当即喂了一粒“曼陀罗丹”,又从她的大椎穴中缓缓推入真气,好让她暂时平定下来。这时来了一个家人,道:“二庄主请客人们前厅相见。” 蒋灵骞道:“那我就先去见过二师伯,你们稍后也过去吧!”说罢转身随那个家人出去。 半盏茶的工夫,季如蓝的气息平和下来,渐渐睡去。沈瑄搭了搭她的脉,道:“她这病是襁褓中护理不当,受了风寒不能及时医治才得上的。我家有一个偏方,慢慢给她吃了,或者能好。另外,若要确保痊愈,她就不可再练内功了。” 季如绿惊道:“为什么?” 沈瑄道:“恕我直言,你们天台宗的内功过于阴寒。她若没这个病倒也罢了,既得了此病,再练内功,只有加重病情的。不然治了这些年,也该早就好了。” 季如绿叹道:“你说得很是。只是让她从此废了武技的话,我们仇家厉害了得,将来怎么办?” 沈瑄不响,写完药方,却问:“我跟随蒋娘子这些日子,还道她只有一个阿翁,天台宗并无他人了呢。” 季如绿道:“小师妹没有骗你呀!当年师祖蒋宗主的确是将我阿耶,还有几位师伯师叔都赶出了门。小师妹在那以后才出生,她在天台山随师祖长大,从来不知道我们这干人。我们和她是在钱塘府第一次见面的。那时真的很凶险。我们家与夜来夫人有仇,她突然打上门来,说是要灭我们全家。阿耶和阿娘两人都打她不过,为了护着我们两姊妹逃命,死在她的‘尸香无影手’下。” 沈瑄心道:又是夜来夫人? 季如绿眼中泪光点点,顿了顿又道:“可是在钱塘府江边上,我和小妹还是被她追上了。我们问她为什么与我家结仇,她说她要杀尽天台门下所有弟子,一个也不放过。这妇人当真狠毒!幸亏这时候小师妹来了,挡住了夜来夫人,才救了我们。可是我们也从此不敢在钱塘府待下去啦!” 沈瑄道:“蒋娘子武技高过夜来夫人吗?” 季如绿道:“小师妹得了师祖的真传,武技远在我们姊妹之上,我阿耶当年也未必强过她。但若比起夜来夫人,还是逊了一筹。只是小师妹轻功极好,剑法灵活,而且,说来也奇,她们俩的武技很有相似之处,倒像同门姊妹拆招似的。小师妹虽然落了下风,但步步闪避招架,跟夜来夫人缠了一两个时辰。夜来夫人的‘尸香无影手’一毫也不能伤到她。”季如绿眼中渐露惊怖之意,“当年那一战,真是险象环生。小师妹那时才十五岁,却胆略惊人,急人所难。我们姊妹两人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沈瑄心想:那时钱九说的什么“钱塘江上大战夜来夫人”,大约就是此事了。听起来还以为是离离和他联手,其实离离只是路见不平救人而已。 说了一会儿闲话,看看季如蓝睡得很安稳,料来危险已过,两人同去见二庄主。 腊梅林深处的一座花厅上,二庄主梅雪坪踱来踱去。蒋灵骞坐在下首的一张花梨木椅上,呆呆地出神,手中却握着一封信,看见沈瑄和季如绿来到,慌忙塞入袖中。沈瑄与梅雪坪见过礼,各自坐下。梅雪坪年纪不过五十来岁,显得清瘦懒散、暮气沉沉,倒不像是练武之人。他向季如绿问了问季如蓝的病情,又向沈瑄表达了一番谢意,就望着蒋灵骞,等她说话。 蒋灵骞却不知在想什么,低着头一言不发。沈瑄将前前后后的话一联系,心中猜到一些,遂道:“府上是不是碰上了什么麻烦?倘若有用得着沈某的地方,当效犬马之劳。” 蒋灵骞冷冷道:“用不着,你先回葫芦湾去吧。我要在这里待几日。” 梅雪坪却踌躇道:“侄女,你能留下来助我们迎敌固然很好,但是,二月里你就要回天台山完婚,倘若在这里耽搁了,我如何对得起师父他老人家。”
沈瑄听见“二月里回天台山完婚”一说,心中一惊,不觉又望着蒋灵骞。
蒋灵骞咬了咬嘴唇道:“没有关系。我和夜来夫人的梁子是早就结下的,她不肯放过我,我也不能躲着她。此时大家在一处,正好齐心协力地对付这个妖妇。我们天台宗虽然式微,也不能如此任人宰割!” 季如绿道:“正是!周家表姊有确切消息,说妖妇打算在除夕夜里上门来,这几日之内我们还可以好好准备一下。周家表姊说过了,她也要来帮我们的忙,还说会带救兵来,想来这一两天也该到了。这位郎中,你……” 沈瑄道:“我武技微弱,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既然来了,没有自己先逃走的道理。”蒋灵骞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梅雪坪微笑道:“郎中倒是一副侠义心肠,不愧是烟霞主人之后。” 沈瑄奇道:“你知道……” 梅雪坪道:“令尊就是医仙沈彬吧?当年沈医仙回春妙手,德播江湖,老朽与令尊也有一面之交。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他的儿子,面容气度,无一不像。” 沈瑄记得,乐秀宁曾说过天台宗与三醉宫有宿仇,按说此时梅雪坪认出他来,即使不动手,怕也没有好话说。然而听其语气并无敌意,那种客气和尊重不像是假装的,此中不知是何缘故。沈瑄正不知道如何应答,却听见外面乱了起来,黄潮在嚷嚷:“你这匹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大家纷纷走出去,看见黄潮红着眼扯住一个高个子青年。那人一脸怒容,却是隐忍不发,极为尴尬。蒋灵骞和沈瑄立刻认出来,是楼荻飞。他身旁还立着一个青衣女郎。梅雪坪喝道:“竖子无礼!还不放手!” 黄潮闪到一边,犹自忿忿。季如绿急忙抢上一步,对那青衣女郎道:“表姊,你这样快就来了!” 那女郎道:“我们怕来得迟了,误了大事,索性早到几日好。这一位是我同门师兄,姓楼,字荻飞。” 梅雪坪喜道:“原来是卢真人的高足。得楼君援手,实在是我黄梅山庄之万幸。” 楼荻飞连声客气,季如绿红着脸道:“楼君,适才在鼋头渚,小女子眼拙不曾识荆,这可得罪了。” 楼荻飞赶快谦恭道:“小娘子说哪里话,不打不相识嘛!” 黄潮却扑上来道:“放屁!谁跟你这种人相识!”他一掌扇去,楼荻飞连忙退开。季如绿拉住黄潮,急道:“师兄,你……你别闹了!”
黄潮瞟了季如绿一眼,不由得停了手。 楼荻飞赶快道:“这位兄弟,算我的不是。”沈瑄颇感奇怪:他怎么变得这么老实!不由得朝那青衣女郎看了一眼,却是姿容端丽,素净典雅,一脸的稳重安详之态。 梅雪坪将两位来客让到厅上,大家彼此见礼一番。青衣女郎姓周,字采薇,是庐山白云庵主吕佚尘的弟子,季家姊妹的表姊。楼荻飞看见蒋灵骞,一时愣住了。
他一向知道这个天台宗的女郎,不过正经打照面,这还是头一回。方才酒楼里蒋灵骞化了装,此时露出真容,让他吃了一惊——怎么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此时人多,不便多言,只道:“钟山匆匆一面,想不到蒋娘子到这里来了。”
蒋灵骞眉毛一挑:“楼君认得我?”
“怎不认得?”楼荻飞笑道:“蒋娘子很厉害啊!武技计智,无不过人。” 蒋灵骞道:“以我的算计,你至少要等到十二个时辰才能解开穴道,不料你现在就来了。你们简寂观解穴道的内功,也很了不起哦!” 楼荻飞哈哈一笑:“承让,承让!” 周采薇笑道:“原来你是着了蒋娘子的道儿。一场误会,现在是友非敌,不是很好吗?”原来楼荻飞被蒋灵骞他们扔在酒楼上一间客房里,动弹不得。周采薇如约而至,没等到他。她心思细密,在楼上把他找了出来,才给他解了穴带到这里来。 楼荻飞道:“是友非敌,那也未必!”话音未落,长剑已指向沈瑄喉间,这一下兔起鹘落,大家竟都没看见他是如何拔剑、如何出招的。楼荻飞将沈瑄控制在手,喝问道:“小贼,你怎么混进来的?” 沈瑄满脸尴尬,苦笑道:“承蒙你还记得鄙人。” 楼荻飞厉声道:“梅前辈、诸位师姊师妹,这个小贼是夜来夫人的奸细,前日在钟山上,已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梅雪坪登时变了脸色,季如绿和周采薇一脸惊讶,黄潮却只冷笑瞧着。沈瑄道:“楼君差矣。那日我护着钱丹是实,但那是为了朋友,可不是为了夜来夫人。不是你们说起,我还不知钱丹的身份。” “哼,巧舌如簧!”楼荻飞道,“妖妇儿子的朋友,和妖妇的鹰犬没什么两样!” 黄潮却向楼荻飞叫道:“放肆!黄梅山庄是你动刀子的地方吗?” “住口!”梅雪坪喝道。 “沈郎中,你……”他踌躇措辞,看看楼荻飞,又看看沉默不语的蒋灵骞,道,“你是蒋师侄带来的人,我们信得过你。只是你既然和钱塘王族有旧,夹在我们中间,你也为难,不如暂且避一避?” 言语中竟是下了逐客令。季如绿似乎觉得不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沈瑄看见蒋灵骞只管出神,心想离离本来就叫我走,只得道:“我原是一片诚心,想不到有人见疑,走便走吧。” “便宜了你!”楼荻飞呵斥道,“梅翁,奸细岂能放走!走漏消息怎么办?” 听他这么一说,梅雪坪不觉皱起了眉头。蒋灵骞正要说什么,忽然厅后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胡说八道!沈彬的儿子,哪里会是夜来夫人的人!二师弟,你也忒糊涂!” 梅雪坪惊道:“是啊,我……我怎么连这都忘了!大师兄,你怎么出来的?”原来就是一直不肯露面的天台首徒黄云在。 黄云在并没有出来,只道:“沈家小郎君不必卷入这场恩怨仇杀,你叫他快走,留一条命吧!” 沈瑄有些奇怪,既然说开了,为什么还是叫他走,道:“前辈既然提起家父,就该知道晚生并非贪生怕死之人。” 梅雪坪还在沉吟,楼荻飞倒是一脸懵懂,不由得撤了剑:“令尊竟然是当年的洞庭医仙?” 沈瑄甩甩袖子,走开半步,不接他的茬儿。 梅雪坪拿不定主意,摇摇头道:“沈君,是留是去,悉听尊便。你和蒋师侄商量商量。” 蒋灵骞一直心不在焉地未讲一句话。该不该留下沈瑄,她心里也很矛盾,却是为沈瑄的安危担心。此时看见沈瑄的眼光朝自己望过来,她不由得道:“沈郎还是留下吧。” 黄云在的声音没有传来。梅雪坪眼神茫然,楼荻飞只是哼了一声。 这一两日里黄梅山庄上上下下忙着准备迎接大敌,气氛十分沉闷,蒋灵骞也是悒悒不乐。虽然时日无多,她又开始教沈瑄“梦游剑法”。黄云在不曾再露面。沈瑄每日两次去看看季如蓝。她服药之后,病情见缓,已经可以下地走动。蒋灵骞、季如绿、周采薇、楼荻飞等人时时和梅雪坪在一起商量迎敌之策。沈瑄为了避嫌,并不参与计策的讨论。楼荻飞却一直在暗中观察沈瑄的行动。沈瑄知他还是怀疑自己,也不在意。这一天晚饭之后,梅雪坪却将沈瑄请了去。 “沈郎中,你家学渊源,医术高明,知道尸香无影手之毒吗?” 沈瑄已是好几回听见夜来夫人的拿手好戏——尸香无影手的名头,但并不知道来龙去脉。梅雪坪解释道:“夜来夫人之所以能够在江湖上如此嚣张,而大家都无法除掉她,除了她权倾一时以外,主要是靠了这手尸香无影手的功夫。这尸香无影手,据说是用死人尸体练成的。沈郎中,你可知世上最毒的东西是什么?” 沈瑄道:“是腐尸之毒。肉体腐烂变质之后,往往孳生一种毒素,提炼出来,少许就可以杀死成千上万的人。” 梅雪坪点头道:“不错,最毒的东西,不是鹤顶红,也不是七心海棠,而是寻寻常常腐烂的肉身,是尸毒。尸香无影手是夜来夫人的独创,掌力之中就含有这种奇毒,一旦打到你身上,不,哪怕只是扫到一下,性命就立刻没有了。许多江湖上的人不敢与她对阵,怕的就是这个。据说当初妖妇为了练就这邪恶功夫,杀了多少无辜的人来培植、吸取毒素。这门功夫运用之时,毒聚掌心,每杀一个人,功力长上一成,出手更毒一分。渐渐地打在人身上的掌印却越来越浅,不青不红,只是一种淡黄色。而练到极致之时,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掌印留下,伤者身上完好无损,但其实已身中剧毒,无可解救了。这就是所谓‘无影’。” 沈瑄想到了乐子有的死状,明白杀他的那人必然是夜来夫人的徒弟,用的是不甚纯熟的尸香无影手,却道:“前辈是想问我,有没有可能找到尸香无影手的解药?” 梅雪坪叹道:“从来没听说尸香无影手有什么解药,但盼你能试一试。” 沈瑄道:“医家一向认为尸毒无药可解。但我想夜来夫人既然敢把尸毒吸入体内,可见她有暂时克制之法。我猜她是靠了一种奇特的内功将毒质逼在掌上而不发作。倘若知道那是什么内功,或者能找到解毒的法门。但眼下,晚辈才疏学浅,只怕无法破解。” 梅雪坪道:“你说得是,倘若让你看看人是怎么被尸香无影手打死的,也还能有些线索,凭空说起,是解不得。” 沈瑄见他一脸惆怅,忍不住问道:“既然知道她要来,为什么不躲一躲?” 楼荻飞轻蔑道:“贪生怕死,小人本色。” 梅雪坪道:“终究躲不掉的。我们躲了十几年了,也烦了。这一回拼死一搏,或者还有一线生机。纵然死在她手里,不过是一了百了,好过终日提心吊胆。” 沈瑄心想:你们一了百了倒也罢了,万一陪上了离离的性命可怎么好?却道:“我有几粒家传的解毒药丸,虽然治不了尸毒,但可将毒质在心脉之外挡住一时。万一中毒,及时解腕,还能保得性命。”说罢取出药来,每人分了一粒,又道,“我觉得很奇怪。夜来夫人身为钱塘王的侧妃,到了年尾除夕,总得在宫中领宴,怎么会跑出来?只怕她会提前来,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闻言,不禁凛然。沈瑄道:“从这里到钱塘府,快马只需两日。若打算在除夕赶回去,今天就该到了。” 楼荻飞道:“危言耸听。周师妹的消息再确切不过的,妖妇只在除夕夜里来。” “谁高兴和你们这些草莽匹夫一起过年?我已经来了。”湖上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虽然这声音又清亮又甜美,使人难以忘怀,但在黄梅山庄每一个人听来,无异于鬼魅一般惊心骇人。 知道夜来夫人已经近在咫尺,楼荻飞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蒋灵骞道:“我们先出去缠住她,二师伯,请你们先躲到山庄后面去。”于是随楼荻飞而去。季如绿落在后面,忽然一把拉住沈瑄,泣道:“沈郎,我只有一个妹妹,她……她已武技尽失。我求你赶快离开此地,将她带走,别让妖妇发现了。” 沈瑄一怔,旋即点点头,奔到后院,拉起季如蓝就走。岸边停了一艘小船,两人跳上船去。沈瑄朝着湖中拼命地划去,季如蓝静静地一声不吭,偶尔咳嗽一两下。沈瑄一抬头,看见湖面上正掠过一个淡紫色的人影,竟是踏着水面走过,形影翩翩,正向黄梅山庄飞去。夜来夫人的轻功竟然也如此了得!他认得那正是天台宗的“玉燕功”,暗暗惊疑。 忽然一个玄衣女子横空飞落,扑向夜来夫人,长剑在空中青光闪闪。沈瑄知道那是蒋灵骞,心都到了嗓子眼。接着楼荻飞驾着小船,也冲了出来。蒋灵骞出招极快,只在片刻之间,夜来夫人连接了她三剑,看来有所不敌,却跃开一段,向楼荻飞攻来。楼荻飞没有那两人踏水出招的功夫,只在小船上与夜来夫人周旋,明显笨拙了许多。沈瑄看夜来夫人手中并无兵刃,只是一双白玉般的手掌翻来翻去,身形轻盈矫捷,出招变换怪异。楼荻飞一柄长剑支来支去,被夜来夫人磨过了十几招,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但他不愧是庐山宗的名门高弟,剑招仍然使得是端端正正、一丝不苟,轻易没有破绽可寻。沈瑄看他的庐山剑法,既不像天台剑法一般繁复变换、灵动莫测,又不同洞庭剑法一样潇洒飘逸、处处随缘,却是四平八稳、大度恢弘,一派阳刚正气,有种一览众山之感。 此时蒋灵骞赶过来,长剑又向夜来夫人颈后递去。夜来夫人腰身一软,让过剑锋,一蹲身,左掌顺势反扫向蒋灵骞的胁下。蒋灵骞腾起来,凌空翻了个身,从夜来夫人的左肩上飞过,人未落“地”,剑尖指向了夜来夫人的喉间。沈瑄认得那是“梦游剑法”的一招“一夜飞度镜湖月”。夜来夫人可也甚是伶俐,急速回身,抓向蒋灵骞的小腿。蒋灵骞不得不凌空转身,这一招也就使了一半。夜来夫人甫脱险境,楼荻飞的长剑又劈了下来。夜来夫人身子一转,从两人的夹攻中脱出,向这边水面奔来。沈瑄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看见夜来夫人步履轻灵,蒋灵骞竟然追赶不上。楼荻飞的小船就更慢了,只是穷追不舍。 突然,几枚黑色的小小物件竟然向小船这边飞来。“不好,她看见我们了,放暗器!”沈瑄心念甫动,立即扑在了季如蓝身前,顺势一滚,两人扑通落入水里。只听见当当当几声,暗器打在了小船上。沈瑄深谙水性,潜水隐藏一时不在话下,但季如蓝却开始挣扎起来。沈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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