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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小狼已经四个月大了,能跟着大狼去学打猎了,不用窝在家里了。”
“你是说他们要走了吗?”
“嘘—听!远处有狼在回答小狼呢。辣妈也许是在教孩子们怎么跟远处的狼叔叔狼阿姨们打招呼。咱们的小狼要出窝了,跟附近的邻居喊个话,让他们多多关照。”我自顾自地陶醉着,想象着,“嗯,这声是喊舅舅……这声是喊姑姑……这声是……”
“喊他二大爷。”亦风很讨打地坏笑着接嘴,“狼妈妈亲自教的母语就是标准啊。咱们格林小时候的狼嗥还是你教的呢,教得忒差,差点入不了群。”
亦风打断了我的想象,我正想生气,一听到后面的话,又伤感起来。小狼在极力模仿母狼的音调,格林当初也是这样竭尽全力模仿我,甚至模仿我常常哼唱的那首歌《传奇》。如果李健听说他写的歌把狼给招来了,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我微笑着,耳边仿佛又听到了格林当年哼歌的声音:“呜—呜—呜—嗷—嗷—”唉,格林,歌声还在,来自“嗷星”的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不对啊,好像有一个狼嗥声中真的带点《传奇》的旋律,那腔调依稀耳熟!我止住亦风的絮叨,侧过耳再仔细听,没了。到底是幻听还是真实?
“刚才的声音,你听到了吗?”
“没有啊,什么声音?”亦风很茫然。
难道那是我的幻听吗?我的呼吸有点急促:“敢不敢喊格林一声?”
“……”
话一说完,两人都心虚地沉默着,有点回到现实中的状态—我们在狼窝的山里面,四处是游狼野兽,谁有胆量站出来喊那么一嗓子?话说回来……我们敢站在这里是不是胆子也忒大了点儿?
“我觉得还是不出声要好一点。”亦风提出了理智的建议,“就悄悄听吧。”
还是要安全第一吧!我正有些犹豫的时候,我们的后方,中锋山坳里也响起了长声:“嗷—”
“你听,那四只狼也开始向狼窝这面喊话了!”亦风又抓住了新的兴趣点,他举着录音机向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你猜他们喊的啥。”
我笑着:“呵呵,他们是负责打猎的,可能是喊:‘小狼,小狼,开饭啰!’”
这是亦风常念起的《狼图腾》里的台词儿,我一说他就乐了,站在那边嘿嘿呵呵地傻笑起来,笑着笑着渐渐有点卡壳了……片刻的安静后,他冷不丁提出了一个怪瘆人的问题:“饭在哪儿?”
我听得心里发毛,总觉得亦风从幽暗中递来的问话阴风惨惨,吹得我后背冷飕飕的。又仿佛感觉到一只毛茸茸的狼爪子正从我的后脖子顺着脊柱慢慢地摸到了后腰,又被一条狼舌头从后腰舔回了脖子,我的腰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你在哪儿?站过来点儿。”我头皮僵硬,手脚发冷,“你不要吓我。大半夜的不能开这种玩笑,这、这、这儿的狼群一直对我们很好。”
“你养鸡的时候,也对鸡好,最后还是把他炖了……我……不……吓……你,”亦风的颤音更重了,“我就是想弄明白点儿—你确定他们不是把咱们当唐僧肉养着的吧?这个出窝礼,有没有聚餐的环节?”亦风越说越紧张,“今天那些狼干吗那么兴奋?他们的……好事儿……不是咱们吧……”
“不要再说了!!!”
我寒意升腾,向帐篷边后退两步,扫视黑洞洞的四周,难道真应了“月黑风高杀人夜”的古话?虽然我们跟狼接触数年,因为了解而不怕狼,但是在漆黑之中,身临其境地听到夜深狼嗥,这不是3D电影,也不是环绕立体声,而是狼群真的就在你身边的黑暗中。他看得见你,你看不见他。刚才还觉得可爱的狼嗥,现在却感觉诡异起来。好恐怖!我忽然间拾回了原始的本能。
“要不……我们……进帐篷?”亦风微颤的声音似乎就在三四米远的地方,但是我却看不见他,只看到他录音机上的一块浅绿的荧光在向我的右前方浮动。
“我在这边。”我压着嗓子还想再叫他。忽然间……
“嗷——”一声凄厉的狼嗥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而这一声狼嗥在我耳边秒变成一句阴森的话:“这儿—有—吃的—”
我一哆嗦,浑身的汗毛电竖起来!
两人争先恐后地缩回了帐篷,手忙脚乱地拽上拉链门。蜷在帐篷里紧捂着嘴,先前还有心思贫嘴的亦风再不敢出半口大气。我抱着脖子缩在帐篷里,颈动脉一涨一涨地跳。
外面是风声还是脚步声,沙沙—沙沙沙,窸窸窣窣—这细碎的响动像一把鬼锯一点一点锯开我冰冻的胆囊。我一个劲儿地往亦风身边靠,亦风也在哆嗦。这跟从前在小屋里听到狼嗥是两码事,至少小屋是砖头做的呀,这帐篷……用牧民的话说:你们这种帐篷在草原上中看不中用,菲薄菲薄的,打个喷嚏都能射穿,还敢拿到狼山上去?
我额头冒汗,舌头发苦,该不会是吓破胆了吧。我根本不敢背靠着帐篷,生怕那薄薄的帐篷布后面突然伸来一张嘴,嗷呜一口,隔着帐篷布就冲我咬过来了。我们两个人背靠背抵着,亦风面对着帐篷的一扇拉链小窗,死死盯着窗口,他大概觉得就算被咬了,也得看清楚了,死得明白。我坚决不看,我生怕一扭头望向窗外时,就跟野狼撞上脸了。
在仿佛长达半个世纪的两分钟后,狼群不嗥了。刚才在最近处听到的那声狼嗥也再没重复过。外面很静,偶尔有一两声乌鸦的笑声,黑暗的帐篷中只有三种声音:手表走秒声,呼吸声,心跳声。
不久后,月亮出来了,透过帐篷布,把帐篷里照得亮亮的,能看清彼此的脸了。我发现亦风的眼睛比从前大了很多,头发也蓬松多了。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外面确实再没动静了,连乌鸦也不笑了。狼群似乎觉得把我们玩够了,不打算再吓我们了。
亦风扔了一块饼干出去,没动静。他借着月光偷偷向外窥视:“好像走了。”
我渐渐收魂入体:“那只狼太淘气了,他就不能站远一点嗥吗?不带这么玩儿心跳的。”
又观察了好一会儿,亦风拉开帐篷四个面的窗户,让月光更多地洒进来。然后把刚才没舍得扔的一块饼干放嘴里啃起来:“我都吓饿了。喂,要是我们真在帐篷里被‘米西’了,户外用品店能不能帮我们理赔啊?”亦风似乎已经放松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吃完饼干,亦风胆子更大了,拉开帐篷门,钻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亦风的声音:“咦,我的鞋呢?还有一只鞋哪儿去了?”
“明天再找吧。上半夜黑漆漆的,指不定你扔哪儿了。”
“我得找到鞋啊,不然狼来了,我跑不快!”
“你穿上鞋就能跑过狼了?狼要真来了,你还不如熏走他呢。”我没好气地说,刚才在帐篷里,我已经受够他的男人味儿了。
“你放心,我在收拾了。”外面传来亦风在积水坑里洗脚的水花声。
“喂,你快出来看,好漂亮啊!”亦风又喊,“快点啊,不出来你后悔。快!”
“等一下,脚麻了。”
钻出帐篷,我深深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草香味和泥沼吐出的岁月的气息,这才是湿地的味道。我站在山岗上,被夜色惊艳了。
云开月出,狼山一片清朗,凉凉的水雾在草滩上幽游,月光下每根草都是银蓝色的,这是一片蓝色的草原……停在草叶上的蜻蜓,翅膀上挂着露珠,每一颗露珠里都藏着一个月亮。人从草上走过,蜻蜓低低地飞起来,晶莹的翅膀振起一片沙沙声,在身边盘旋。夜晚的蜻蜓都飞不高,他们倦怠地停歇在我头上、身上、手上,用纤弱的前肢揉擦他们的大眼睛,又偏转脑袋刷刷那根修长的“睫毛”。这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魔幻故事里的小妖精。
“对不起,小家伙,吵醒你们了,继续睡吧。”我用指尖轻轻托起他们放回草面上。等明天太阳出来,他们晾干翅膀,就可以高飞了。
当月亮偶尔滑进云后,星星便亮了起来。雨洗后的夜空中,浮云如轻纱在银河中荡涤,展臂仰望,浩瀚的星空仿佛在头顶旋转起来,将我也拽入了星际。哦,我们本来就在这星空之中,原来我们拥有这么宽广的宇宙,只要我们抬起头。
城市里的爸爸妈妈应该都熟睡了吧,好希望给他们寄去一场梦,告诉他们,女儿在草原上看到的,凌晨三点的星空是世间最美的。
流星!好多的流星!他们掠过夜空,像飞奔中的狼眼……哪一颗是格林的眼?
我急忙闭目祈祷,生怕错过那一刹那的辉煌……
“……”
“许的什么愿?”
“不告诉你!”
“好吧,你不说我也知道。”
天亮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亦风晾在草地上的鞋子确实少了一只,难道昨晚听到的帐篷附近的窸窣声真的是有狼来过?就是在我们背后嗥叫的那匹狼吗?
“为啥我的鞋他不叼?”我有点小失望,“他口味真重!”
亦风只剩一只右鞋了,他只好找了一个塑料袋把左脚套起来,一脚高一脚低,乌青着眼圈走过来:“今天先回去吧,下午再来。一夜没睡,我扛不住了。以后再不敢在狼山过夜了,太吓人了。”
“还不是你自己吓自己!”
我们确实需要休息了。我收拾器材,留恋地看了看原野上缓缓舒展的平流雾和寂静的山谷。邻家的小狼们还没醒吧?我会怀念狼山夜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