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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敢深夜上狼山放生,害怕急绿了眼的狼群把我们当成盗猎者一锅烩了。大伙儿一商量,既然狼群白天到牧场上来杀羊,说不定晚上还会再来,不如就在牧场上把小狼放了,息事宁狼。
旺青甲拴住牧场上的狗,大家都退到帐篷边。我和亦风抱出了两只小狼,刚放下地,一松手,福仔立刻跑入黑暗中,而小不点慢慢跑了几步却停在不远处。我打着电筒一照才发现小不点的一条后腿拖着,仅用三条腿在满是冻胀丘的草地上吃力地且跳且爬,没挣扎多远就走不动了。我回想起来,可能是迷彩服把小狼拽出麻袋的时候扭伤了他的嫩腿。我正在犯愁,电筒光又扫到另一双眼睛—福仔又回来了,他警惕着人群,保持距离,抓不住也赶不走。
小不点走不动,福仔不肯走,咋办?
我和亦风决定留在旺青甲牧场上守夜。
送别了扎西、泽仁和索朗,牧场上没什么人了,我们从帐篷里远远望着那两双萤火虫般的小眼睛,指望着狼群来叼走他们。
“如果狼群来,说不定咱们还有机会发现格林。”亦风悄声说。
我们熄灭营地灯,满心期待。
然而,等了一夜,狼群却没有来。
天快亮时,我们听到狼崽细弱的叫声,急忙跑去看。
离放生地点几十米外,有一个浴缸大小的水坑,水坑上面铺着一层浮萍,乍一看像草地,小不点掉进了水坑里,他后腿使不上力爬不出来,身边的泥.泞上全是小爪子扒抓的痕迹。小不点不知道被冰水泡了多久,已经冻得睁不开眼睛了,只有脑袋搭在水坑边虚弱地喘着气。福仔半蹲在水坑边,用两只前爪使劲钩着小不点的头,不让他溺水;后腿使劲往前蹬地,撑住往坑里打滑的身体。福仔也一身稀泥,一面哆嗦一面哀叫。我连忙把小不点捞起来,福仔抱着小不点的头不肯松爪子。亦风托起福仔的后tun,把两个小可怜一并送进我怀里暖着。
两人急忙抱着小狼崽回到帐篷烤火。
福仔还是抓着小不点不放爪,亦风试着分开他们,两只小狼都呜呜哀叫。我找不到毛巾,只好拽出衣服下摆,把两只小狼囫囵个儿包起来,一起擦干。擦着擦着,我鼻子一酸,眼眶里直滚泪花花。从前,格林曾经掉进小区的睡莲池里,我也是这样用衣襟把他擦干……
“别难过。”亦风看出了我的心思,不愿意让我再陷入思念中,“我们就当他们是格林,好好守护这一窝小狼,让他们回到山里平平安安长大,再不要像格林那样变成孤儿了。”
我擦擦眼睛,用力点头。
两只小狼钻进我袍子里再也不肯出来,贴着心窝的地方一片暖湿,小不点没怎么动,福仔的脑袋却在我怀里拱个不停。我灌了一个暖水瓶塞进怀里时,看见福仔不断舔着小不点的鼻子和嘴巴。这个小哥哥好疼他的弟弟啊。
我们在旺青甲的牧场等到中午,着急了,小不点在怀里不停地哆嗦。如果狼群不来接他们,这么小的受伤狼崽独自是活不了的。
孽是人造的,我们不能任其自生自灭,只好把小不点带回我们的小屋先治伤,把福仔也一并带回去。临走一再嘱咐旺青甲加强防备,避免造成更大损失,如果狼群再来牧场一定及时通知我们。
小不点后腿关节错位,正回去以后能动弹了,只是冻了一夜他浑身无力。我把一直叫个不停的炉旺赶出门,让亦风采回艾草,剁姜泥熬汤汁,给小不点泡澡,驱寒镇痛。小不点身上有点外伤,泡澡之后上了药也无大碍了。我剪了两条硬纸板把他的伤腿夹好固定,又将炉旺的肩带轻轻绑在小不点身上,把他拴在帆布篮子里,让他安心休息复原。
福仔看起来很健康。我从怀里掏出小不点的时候,福仔还吱吱叫着跟我抢他的弟弟。我在院子里给小不点洗澡的时候,福仔也急得往水盆里扑,亦风不得不把福仔暂时关进小屋,从窗户里看他。
福仔从进房间开始就嗅着地面满屋检查,鼻腔里发出像小鸟一样又尖细又急促的叽叽声,这是他感到不安的表现。直到我们把洗完澡的小不点送回屋里,福仔才停止了哼唧。无论屋里院外,我们都没有约束福仔,我觉得小不点没走,福仔铁定不会单独逃命。
两人忙活完,在家里等着索朗。我们惦记着还没追回来的第三只小狼双截棍,一早就打电话给索朗,索朗说放生了那两只兔狲以后就过来,还有件东西拿给我们看。
等索朗的时候,我才有机会静下心来观察这两只小狼,将他们的体型数据记录下来。让我特别奇怪的是,同样是小公狼,福仔的身形比小不点整整大了一圈。昨晚他俩钻我袖子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有只狼崽要大一些,可是晚上黑灯瞎火的也没法细看,没想到他们个头差异这么大。
亦风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会不会是福仔抢到的奶水多一些?”
“那也不至于有这么悬殊。这不是胖瘦的问题,福仔骨架子都要宽得多,已经有抽条的架势了。”我撩开小狼们的嘴唇看牙齿,这一看更疑惑了。
小不点的乳獠牙尖端还是半透明的,小舌头舔过牙缝,透出一点粉红光晕,这是六周大的牙口。福仔的獠牙却已不那么透明,呈现出白玉般的色泽,又细又尖,他的第一乳门齿也比小不点更突出,这显示他已经八周大了,同一窝里的狼崽,出生日期却相差了两个星期,这是怎么回事?
对比观察,他们的长相和个性也不一样。福仔很壮实,毛色草黄夹黑,棕褐色眼睛,黑眼线,看我们的目光虽然有所顾忌但还比较温和,特别是看见我们给小不点治伤后,福仔的眼神更加和善。当我拿着肉凑近他时,他偶尔还试探着伸鼻子过来嗅嗅我的手指,我想用另一只手摸摸他脑袋时,他会立刻放弃食物缩回床底下。小不点很瘦弱,毛色较深,黑色的额头上很明显地掺杂着一些白色毫毛,眼线之下各有一块显著白斑,墨绿色的眼睛,目光桀骜机警,显得更加野性难驯。无论我用什么招数吸引他,他对任何食物都不屑一顾,对我们也绝不亲近。他低垂着头,翻起狼眼看人,仿佛我们是他前世的仇人。无论大小、面相、性格,不客气地说,他俩就不像一个妈生的。
“他是长得挺像格林的。”亦风翻出手机上格林小时候同年龄同角度的照片和福仔比对。
“不是我唯心吧,”我挺高兴,总算得到了亦风的认同,“我看见他第一眼就这么觉得。而且福仔的性格也像。”
“嗯,福仔很照顾兄弟,性格也有点二愣二愣的。”亦风说,“当初小不点连摄像机镜头前都不靠近,反倒是福仔、飞毛腿和双截棍大着胆子拆了机器。小不点多疑得很呢。”
一直等到下午,索朗还没来,我听见小狼肚子咕噜噜的叫声了,然而小不点还是滴水不进,福仔也躲在床下不肯出来。观察了大半天,小不点对房梁上的鸟叫有反应,而福仔却似乎充耳不闻。我们很担心福仔会像龙狼那种情况,被鞭炮炸聋了,得逗他出来检查检查。
我想起格林小时候爱吃鸡蛋,就拿出一个在床前地上滚动,小狼天生好奇,福仔终于禁不住诱惑,走一步退半步地钻了出来。他刚扑住鸡蛋,亦风就抄了他的后路,双手捧着腋窝将他抱起来,放在腿上。
我凑到福仔跟前呜呜叫唤,他耳朵一竖,怯生生地伸嘴碰了碰我的鼻子;亦风弹射了一颗花生到窗玻璃上,轻响声中,福仔准确地望向了异响方位。听力正常,我略微放心一点。喂他牛奶,还是不吃。
“让我看看这小狼。”索朗的声音从窗外响起,随后人就推门进屋来。
福仔的尾巴顿时紧张得夹在后腿间,小爪子抱紧了亦风的手腕,颤抖起来。我连忙对索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怕不怕……”我接过福仔,像婴儿一样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他,小声招呼索朗,“你来得正好,你瞧瞧,这两只狼不像是同一窝的啊。”我说了我的怀疑。
“这就是盗猎的从后山抓来的同一窝狼不会错,昨天我也仔细盘问过他们。狼群规矩不是只有狼王才能繁殖吗,狼又不纳妾,不可能出现两个狼妈吧。”索朗小声回答,他不想吓着福仔,更不想吵醒篮子里沉睡的小不点,三个人压低声音交谈着。
索朗撩开福仔的乳牙看了看,直摇头:“说实在的,要说看年龄大小,我没你们整得明白,牧民跟狼打一辈子交道,都是远远看见就会赶狼走,我今儿这是头一次摸到活的狼。”
福仔紧张得浑身发抖,我俯身将他放回床底,顺手把鸡蛋也滚了进去。福仔快速爬到床底深处藏起来,大气也不出一口。
我听索朗刚才的话说得别扭,反问道:“你以前摸到的狼都是死的吗?”
“都是从盗猎者那里缴获的,狼皮狼牙狼骨头早就拆零了,他们顶多看看狼牙大不大,值多少钱,谁去管他到底几岁啊。”
话说到这儿,我更心慌了:“剩下的那只小狼有消息没有?”
“我早上又去了冯汉川家里,他们干脆关门跑了。带走小狼的那个人,他们肯定不敢惹,这条道上混的人嘴紧得很,绝对不肯说了。”
“那就一家一家打听,总得找回来,我们想三只小狼一起放,免得落单啊。”
“我可不赞成你们急着放狼,现在离法会结束还有五天时间,牧民们都没回来,草原上家家空门,盗猎的还在满山窜。小狼放出去要是再被抓住,恐怕就没这么走运了。”他朝窗外无边的原野抬抬下巴,“剩下的那只恐怕是找不回来了。草原那么大,绕着走一圈都要一个夏天,你想一家一家找,谈何容易。况且你要照顾这两只狼崽,还分得出精力去找那只狼崽吗?舍少顾多,别抱太大希望了,能要回两只狼崽已经是万幸。你想想看,狼一旦被抓住是绝不肯吃东西的,等你找到了剩下的那只,还能是活的吗?”
索朗低头看了看床底下完好的鸡蛋,福仔见他埋头,又不动声色地往黑暗处缩了缩。索朗嘴一撇:“你瞧,他也不吃东西吧,你只能顾一头,别把这俩给饿死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听索朗的了,我无奈地叹息着,他们终究还是失散了一个兄弟。
亦风有些奇怪,一面倒茶一面问索朗:“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肯吃东西?”
索朗坐起身,接过亦风端来的藏茶:“我见过被活捉的狼,没了自由,狼就是不吃不喝,给我的印象挺深刻的。”
“是最近捉的狼吗?”亦风在我身边坐下,端着茶碗,两人都望着索朗。
“不是,那是我小时候的事,四十年前了吧。那个年代,上级指示‘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政府发枪发子弹,草原上杀狼成风。既然狼是敌人,杀狼卖皮又有钱赚,人们管他什么草原传统噢。
我第一次见到的那只狼是在阿爸的朋友家里,大人不明说,我还真看不出来那是狼。他被粗铁链拴在院里堆牛粪的角落,俩眼冷飕飕、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他身后粗糙的石头墙上挂着大片狼毛。我第一眼看去觉得那狼冬毛还挺长,哪晓得他刚转过身差点把我笑岔气,那半边身子快磨成了光板儿,狼毛东掉一块西挂一撮,风一吹狼就发抖,瘦得像标本,跟我想象中的狼两码事。”
我和亦风对视一眼,是个有故事的狼。果然,索朗用世界上最小的声音开启了他四十年前的回忆......
“我阿爸的朋友一说这事就很懊恼。那狼是他打猎时活捉的,据说刚抓回来的时候有枪伤,但是不致命。要知道皮子上但凡有一个草籽扎的小洞,硝制的时候都会变成指头大的窟窿,何况一个枪眼儿,有洞的皮卖不了好价钱。人们看狼既不挣扎也不咬人,凡事还很合作,就给狼敷点药拴养着,打算等他伤口愈合再取整皮。谁知道才拴了几天工夫,那狼就在石墙上把半边身子的毛全磨掉了,皮上蹭得全是疤。大冬天裸着半边身子,狼也不嫌冷。他晚上就在牛粪堆里蜷成一团,有毛的一面向外,没毛的一面贴着干牛粪,牛粪堆本身是会散热的,他就在冰天雪地里扛着。
“狼被拴在院里一个多月,死活不吃人给的东西,偶尔路过身边的耗子和牛粪堆上找食的鸟,倒是被他逮来吃了。他渴了就啃雪,好端端一匹大狼饿得皮包骨头,要肉没肉要皮没皮,这样的瘦狼对人而言实在是个鸡肋,那朋友想把他打死取点骨头狼牙算了,哪知道这狼突然想通了,开始大吃特吃,那架势好像要把这一个多月饿掉的肉全部吃回来。那朋友挺高兴,照这吃法,狼上膘长毛还来得及。
“我仗着铁链很粗很结实,就走近去挥手吓狼,想看狼发飙有多凶狠。可是狼既不吼也不闹,我用牛粪砸他,他缩着头不理我;到后来我用木棍扔他,他也只是退进牛粪堆的角落一声不吭。我觉得他比院子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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