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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锥心的疼痛。
她垂下眼帘,掩埋起自己的情绪,淡淡道:
“过段时间吧,你现在要安心养伤。”
他见她关心着他的身体,唇边不自觉泛起一丝浅笑,应了一声。
苏轻远将挑拣出来的花枝扔进了垃圾桶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看着他,问道:
“温煦,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他怔住。
为了什么呢……
好像从来没想过……
只是想这么做就做了……
不对,他当然是为了报复才这么做的!
澄澈的眼底闪过一丝阴暗,他轻笑,“因为我喜欢你啊。”
苏轻远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并没有因为他告白般的话语而不自然,仿佛没有听到般的,她继续问道:
“为什么喜欢我?我们才认识没多久而已。”
温煦依旧笑道:
“我也不知道,好像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你呢。”
苏轻远注视着他,不再说话。他此时地笑容就和他们第一次见面一般,令她觉得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轻远,”不想再继续被她这样盯着,他问,“我们回去吧?”
苏轻远这才回过神来,蹙了蹙眉头,担忧地说:“可是你的伤……”
“没关系的,”他打断她,“我只是手……身体没什么大碍,可以走动的。况且不回去的话,你今晚打算睡在这里?”
苏轻远蹙眉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温煦笑了。
已是子夜。
苏轻远随着温煦回到了温公馆。
深夜的温公馆里很静,千坪大的庭院里栽满了粗大的法国梧桐树。因为还没到深秋,梧桐树的叶子都是绿色的,在漆黑的夜幕下被两旁幽暗的路灯点亮。草丛里传出蝉鸣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孤寂。
苏轻远坐在温氏医院安排的跑车上,身边是靠着车座休息的温煦。司机把车往温公馆里驶,沿途经过偌大的庭院,苏轻远就看着车窗外死寂的夜色出神。温煦半眯着星眸,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触及她消瘦的肩头,他竟有种将她揽入怀里的冲动。
抬起手,终是僵在半空中。
车已经停了。
司机下车,走到后座,打开车门,躬身等候着。苏轻远小心翼翼地扶起温煦走下车,对司机道了谢,让司机离去后,搀着温煦走上公馆里层大门前的台阶,温煦报出了一组密码,苏轻远如数按出,大门就自动打开了。
房子里黑漆漆的。
温煦轻咳一声,屋里顿时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没有佣人,屋子显得很空荡。温煦带苏轻远上了二楼,走到客房前,苏轻远推开房门,温煦看了一眼自己无法动弹的手,嘲弄地笑了笑,清澈的琉璃眼畔划过一道伤痛,而后若无其事地对苏轻远说:
“你先住客房,明天我安排人来收拾。”
其实他很在意他的手。
怎么可能不在意。
只是在他借此让她答应和自己结婚的时候,那种突来的喜悦掩盖住了他的伤痛。
苏轻远点点头,微微一笑,涩涩的,苍白无力,却还是温声道:
“晚安。”
温煦也笑了,俯身刚想亲吻她的额头来个晚安吻,她却猛然一颤,抬手想要推开他,终在途中无力地放下。他被她的动作刺得一痛,却装作没看到,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如同蝴蝶悄然落下又飞走。
“晚安。”
她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他看着她的样子,眸底一阵幽暗,最终还是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她便也进了客房。
客房里一片黑沉。
她没有开灯,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摸索着走到床边,侧身坐在床的边沿,柔软舒适。床靠近着大大地落地玻璃窗,窗帘没有拉上,窗外淡白的星辰洒下黯淡的光辉,微微照耀着她那一隅。
苏轻远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浅淡银色。
寂静无声。
朦胧的一层星泽洒在她身上,将她衬得如一尊瓷娃娃般清冷,没有丝毫生气。她的呼吸绵延悠长,浓密的睫毛半掩着她如死水般毫无涟漪的眸子,愈发显得她空洞苍茫,好似即将消亡的小美人鱼。
光泽流转。
冰凉的星泽顺着她的身子下移,最终停留在了她纤长的手指上。她的睫毛也轻微蠕动了一下,目光终于有了聚焦点,渐渐往下,凝视着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另一手轻柔地抚着戒指,暗自出神。
他在……做什么呢……
睡了么……
她现在知道他的心了……可是……已经晚了……
晚了……
心脏顿时一阵钝痛。
他……现在怎么样了……
是在难过吗……
会怨恨她吗……
她不敢再往下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吻了吻戒指,靠着床头远眺窗外的黑暗。
门外一道颀长的身影透过门缝,静静地凝视着她。
良久。
痛苦愈发强烈。
Part。6 lonely·孤独
。
夜深人静。
城堡一片死寂,异常凄然。
景曦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城堡。他在他们办理好手续后就去了公司,他不敢再看她,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要强行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他不想伤害她。
深夜的风是有些凉的,迎面吹来,景曦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早已拧成一团的胃痛得愈发厉害,不禁一串嘶哑的咳嗽声从唇齿间溢出。
“咳咳……”
庭院依旧飘满了梨花,馨香四溢,甚至朵朵蔷薇都在子夜盛放。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一切却又和以前不一样。
物是人非。
垂下了眼帘,他死死按住自己绞痛的胃,加快脚步,不去看那些熟悉的景色,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想起她。只要一想起她,他浑身就剧烈疼痛着。
穿过那条白沙小径,他终于到了大厅。
满室黑暗。
他屏息,熟悉的感觉霎时袭来。
是她的味道。
他苦笑,心脏一阵阵抽痛。
打开灯,大厅立马变得明亮起来,而他的视线也落到了二楼的书房前——
门竟然是打开着的!
他浑身倏地一颤。
来不及多想,他快速冲上二楼,打开灯刚踏进书房没几步,却停下了脚步。
地板上是一只孤零零的行李箱。
他怔住。
那只印着“LV”字样的行李箱刺痛了他的眼。他认识那只箱子,那是度蜜月时他买给她装衣物的。
她……来过他的书房么……
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走过去,打开箱子,里面是几件她的衣服,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拿起一件她的外套,递至自己鼻尖前,感受着她的味道与温度,指尖在柔软的衣料上寸寸流连。
良久。
他放下那件衣服,抬眸凝视雪白墙壁上挂着的他们的婚纱照,视线下滑,落在了地上在灯光下显得晶莹璀璨的水珠上。
一滴一滴,绵延成一片。
他的心脏却骤然一紧!
那是……
眼泪么……
他迈开步子走到婚纱照前,步履竟是踉踉跄跄的。深深地凝视着照片上幸福的他们,他的唇边泛开一丝苦笑,涩涩的,手也轻柔细腻地抚着照片上的他们。
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子抚摸这照片呢……
她哭了呢……
怎么会哭呢……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轻叹了口气,转身向后走去,却被映入眼帘的画面震得身体瞬时冰凉,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电脑竟是开着的。
那么说……她看到了……
他突然有些心慌。
走到电脑前,却见网页停留在“Shmily”那一页,键盘上凝着大滴大滴的泪珠。
心脏好似被一把巨锤重重一击,支离破碎。
他伸手,指尖在键盘上游走着,轻柔眷恋地擦着上面的水渍,竟有些颤抖。他仿佛能看到她看到这些时震惊、流泪的样子。
“咳……咳……”
心脏和胃愈发疼痛。
目之所及,他看到了电脑旁的碎纸机,上面是一块块碎纸片零散皮凑起的离婚协议书!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逐渐发黑。
看到了……
她都看到了……
可是……她还是离开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冰冷的手死死扼住自己抽搐的脆弱的胃,一长串剧烈的咳嗽声溢了出来,喉头涌上一股翻涌的腥甜,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碾碎了他扶着桌沿才能勉强站稳的身体。他用力得手指节已然泛出青白色,病态般苍白的脸不复往日的绝美,颓靡疲惫,一滴透明的泪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火烧般的滚烫。
苏轻远……
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么……
这么多年……
你的眼里就从来看不到我么……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呢……
大片的哀伤与疼痛似是幻化成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他的咽喉,令他几近窒息。
“咳咳……咳……”
喉头的腥甜越发浓烈,喉咙几乎要裂开,他一手用力捂住自己冰凉的唇,却仍是压抑不住那激烈的咳嗽声。胃部痛得几乎麻木,他只觉得掌心一暖,缓缓摊开手,掌心一片殷红。那触目惊心的红色染到了他手指根部的戒指上,他低下头,轻轻舔去上面的血渍,一阵止不住的轻笑。
“呵……”
那般讽刺与绝望。
心脏似乎已经停止了跳动。
夜更深了,压抑窒息的书房里回荡着越来越凄凉地笑声……
日光强烈。
天空一片湛蓝,丝薄的浮云蜿蜒在天际边,形成一幅辽阔的画卷。偌大的温公馆屹立在刺目的阳光下,微风吹来,淡雅的馨香就笼罩了整座公馆。
吱嘎一声,客房的门被打开,苏轻远从里面走了出来。梳洗后的她不似昨天那么虚弱苍白,小脸上也晕开了健康的绯红,只是暗淡无光的眼睛透露出了她的伤痛。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她挤出一抹微笑,扶着楼梯扶手走到了一楼大厅。
大厅明亮的有些眩目。
温煦靠坐在大厅的软皮沙发上,一身丝质白衣,纤尘不染。绚烂的光线铺在他纤长的身体上,使他整个人都散发出温润的华光。他正低着头,浅淡色的头发垂落在他白皙光洁的肌肤上,敛着眼眸,蝶翼般的睫毛半掩住他幽深的星眸。目光远去,他的眼底堆叠着大团大团的白雾,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安静又悠远。这样望去,他竟好似深森里大片迷雾后纯白晶莹的精灵,万般美好。
他总是这么优雅宁静。
苏轻远不再那么压抑,心情也稍微好了些。他似乎就是有这种魔力,让所有接触他的人都安定温和。
听到声响,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苏轻远身上。微微弯起粉嫩的唇,他的眼底一片清澈温暖,柔声道:
“昨晚睡得好吗?”
苏轻远轻轻一笑,掩去疲惫,点头道:“恩。”
忽然走过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带领着规规矩矩站成两排的佣人,对着温煦和苏轻远躬身,齐声道:
“少爷,夫人。”
苏轻远诧异地望向温煦。
他起身,淡淡一笑:“是我让薇安聘请回来的。以后你总需要人来照顾,这里太冷清了总是不好。”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底泛开一丝柔软。
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却为了她聘请了这么多的佣人。
会心一笑,她轻声地说:
“谢谢你。”
他笑而不语,眼底闪烁着潋滟的光泽。
她总算笑了,不是那种勉强地笑,是和以前一样发自真心地笑容。
“少爷,夫人,”管家上前一步,“午餐已经开始准备,请问少爷、夫人想吃什么?”
“我来做吧!”苏轻远歉意地看着温煦缠着绷带的手,“我想亲手做给你吃。”
温煦触及她的忧伤歉意目光,不着痕迹地将手背至身后,用身体阻隔她的目光。浅浅一笑,眼眸温柔地几乎可以溢出水来:
“好。”
是什么时候起,他竟然这么在意她的感受……
不,不对,他只是为了拆散他们!
星眸依旧澄澈,笑容却愈发诡异起来。
“那么你先等我,”她看到他的小动作,知道他是不想让她难受,心下一软,唇边微笑的弧度更加明显,“我现在就去准备午餐。”
温煦微笑,点头。
。
午餐很快就准备好了。
苏轻远拉着温煦的手肘走到餐厅中间的长桌一段,为他拉开椅子让他就座。管家和佣人全都让她遣出去了,她只想和他安静平凡的吃顿饭,尽自己所能来弥补他。
餐厅依旧奢华。印着银白暗纹的天花板上,几盏星子般细碎的灯围绕着正中央的水晶大吊灯,金黄的灯光洒落下来,潋滟璀璨。没有一排排的女佣,也没有拉奏小提琴的乐师,偌大的餐厅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显得有些空荡。
苏轻远并没有座到另一端去,而是坐在他的侧边。铺着碎花桌布的餐桌上,中央是一个装着水的花瓶,素白的百合插在里面,清香四溢。餐桌上没有太多精致华丽的餐点,而是她为他精心熬制的肉粥,一边的盘子里盛着几个荷包蛋,金黄圆润,还有一些饭后点心,酥软香脆。
端起他面前的肉粥,苏轻远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见他温柔凝视着她,她有些不自在,瓷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笑道:
“来不及做那些烦琐的午餐,这些虽然简单了些,但是营养价值高。医生说过在你伤口愈合以前是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的,往后的这段日子,怕是你只能吃这些清淡小粥了。”看着他泛着笑意的眸子,她顿了顿,又加了句,“不想吃也不行喔!”
说完,她倾过身子,将盛着肉粥的勺子递到他的嘴边。他怔怔地看着为他操劳的她,胸腔中升腾起一阵浓郁的暖意,弯起了嘴角,他吃下了那勺粥。
见他吞下肉粥,她期待地问:
“怎么样?好不好吃?”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愈发幽深,柔意泛滥。这样子的她,让他想起了上一次她来他家,那是她第一次为他做饭,也是这样像个孩子一样满含期待地看着他,令他心脏一片柔软。
他突然想逗她。
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他淡淡道:“一般般。”
“啊?”她秀美的小脸立马垮了下来,眉头几乎皱成一团。又舀了一勺,她似乎没有察觉到异样一般,咂了咂嘴嘀咕着,“不会啊,味道很鲜美啊。”
他怔住了。
刚才……那算不算是间接接吻了……
心底突然因为这个想法而感到侥幸和欣喜。
垂下眼帘,蝶翼般的睫毛略掩住他眼底的柔情,轻笑道:
“骗你的,很好吃。”
“你!”
她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他笑得愈发开心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嘴角一热,她竟故意把粥蹭到了他脸上。
她孩子气的举动让他感到无奈,但他却想一直这么下去。不用奢华的排场,也不用精致的午餐,只要有她陪着他,清淡小粥他也觉得美味。
见他没有动,才想起他的手受了伤。他和她在一起时,从来不提起手上的伤,也不说痛,也不会再表现出悲伤,让她几乎忘了他手上的伤。一想到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的心就痛了起来,却又觉得有些温暖。
拿起餐巾,她轻柔地为他擦去嘴角的粥,这样专注的近距离地看着他,他的肌肤细腻如瓷,下巴曲线完美光洁到极致,身上散发出幽幽的清香。他低垂下眼帘凝视着她,浓长的睫毛几乎刷到她的脸,内里的星眸水般温柔幽深。他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也不敢大声,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这片刻的温馨。
心底滋生起一股奇异的温热。
餐厅里很是宁静。
擦去他嘴角的粥后,她放下餐巾,娇嗔似地说道:
“看你还敢不敢骗我。”
然后端起肉粥,又舀起一勺,吹凉之后递到他的嘴边。他深深地看着她,面带清濯的微笑,一口一口吃下她喂到嘴边的粥。
“这些清淡的食物对身体也有好处,太油腻的会让伤口新生出来的皮肤变成深色,到时你身上一块深一块浅的,多难看。”她放下已经空了的碗,拿起刀叉,将盘子里的荷包蛋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戳起一块,喂给他,自顾自说道“你也不要乱动,好好休养的话,你的手一定会好起来的。还有啊,医生说你的手暂时不能沾到水,所以你如果要沐浴的话,就一定要让佣人来帮忙。啊……不行不行,佣人笨手笨脚的,万一碰到你的伤口怎么办?我不放心。可是我又不……不能……你还是不要沐浴好了!”
最后总结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温煦有些哭笑不得。
“啊!”她惊叫一声,皱着眉头看着温煦,“我是不是很啰嗦啊?”
他唇边地笑意愈发深刻了。
只觉得原本空荡荡的胸腔此刻被填得满满的,异样的温暖在心底疯狂生长。他喜欢这个样子的她,喜欢她为他忙碌,喜欢她为他担忧,这样的他们让他觉得仿佛真的是一对契合已久的夫妻,妻子无时无刻关心着自己的丈夫。
“是很啰嗦,”他笑着柔声说,“不过我喜欢。”
她的脸颊立刻红了起来。
“轻远,谢谢你,谢谢你愿意陪着我照顾我。”
他的眸底是万般的深情。
什么都不愿去想,现在他只想就这么和她静静到老。
苏轻远淡淡一笑,不再说话,将盘子里的荷包蛋戳起来喂给他吃。
她以失去所有的代价选择陪着他,每当想起这个,她的心脏就仿佛被一把锐利的匕首狠狠刺入,所以她不愿意去想。既然已经选择他了,她就该好好陪着他,不能让自己的情绪伤害到他,所有的痛苦与罪恶,她一个人承担就可以了。
他也不再说话,柔和宁静地看着她,吃下她为他准备的午餐,心底愈发柔软。
时光荏苒,很快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还是那么浓烈刺鼻,整个雪白一片,异常安静。院长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诡异,穿着白大褂的院长此刻正恭敬地站在温煦身边,额角已经冒出了一些汗珠。这一个月来,温煦隔几天就会来这里换一次药,每次他都很紧张。自家少爷年纪虽小,但却莫名让他感觉到压力,或许这就是天生的华贵逼人。
温煦静静地坐在躺椅上,双腿如王者般交叠。他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衣,浑身却透露出不可抵挡的清冷高贵。他的双手搁在躺椅的扶手上,绷带已经拆下了,伤口也愈合了,新生出的皮肤粉嫩嫩的,与他瓷白的肌肤倒也没形成多大的对比,只是手术时缝合的线留下的痕迹,竟似一条蜈蚣般丑陋狰狞。
薇安默默地站在他身边,神色担忧。
温煦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略微转动,并没有感觉到不舒适,又曲起手指,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动作虽慢了些,但并无大碍。他盯着那条蜈蚣般的疤痕,垂着的眼帘下,他干净剔透的星眸愈发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空气似乎有些凝滞。
“你的意思是,”他神色淡漠,语调平静毫无波澜,却低沉得令人觉得压抑,“已经好了?”
院长立马上前一小步,不敢多做别的动作,躬身道:“是的,少爷。康复状况很好,只要继续加以保养,不去提起重物,是不会有大碍的。”
没有回答的声音。
温煦缓缓抬起手,敛下眼帘,半眯着深沉的星眸,注视着自己举在半空中的手,在明亮的光线下,他修长的手愈发显得白皙,竟如水晶般透明,只是那条一寸左右的疤痕破坏了美感。他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眸底一暗。
“那么……”
他呢喃似的拖着微微上扬的语调,竟有些危险的感觉。
他话还没说完,院长便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慌忙说道:“少爷放心,虽然不能提起重物,但并不影响到手的灵敏,少爷您还是可以弹钢琴的。只是初期速度会慢了些,时间久了就会恢复到以前。”
他原本紧抿的薄唇因为这句话而轻微扬起。
“替我包扎起来。”他将手伸到院长面前。
每次来医院换药都是薇安陪他来的,他从来不让她陪着他,他不想她知道他的康复情况。原本也没有想过会好起来,好不了的话,她一定会为此而痛苦,可他不想她痛苦。现在出乎意料的好了起来,他就更不能让她知道了。他不想她离开他,即使她会自责一辈子,他也要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少、少爷?”院长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不再说话,只是眼神愈发阴沉。
院长立刻战战兢兢地为他包扎起来。因为伤口刚刚愈合,包扎得不透风的话,伤口也许会腐烂,所以他只是松散的把绷带缠在他的手上。
温煦又检查了一下,确定伤口不会露出来,他便站起身,迈步向外走去:
“这件事,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是、是的,少爷!”
院长这才敢擦了擦额上的汗。
。
一辆崭新的黑色劳斯莱斯在高速公路上飞驰。
车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温煦和薇安坐在后座。温煦靠着座背,合着眼睛假寐,浓密卷长的睫毛垂下来,遮盖住了他的眼睑,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了小片阴影。他轻浅地呼吸着,露出精致锁骨的胸膛微微上下起伏,他总是这么安静,一如清淡的精灵。
薇安痴迷地看着他,目光又落在他的手上,蹙了蹙眉,终于还是问出口:
“煦,你打算隐瞒你的手已经好了的事实吗?”
温煦蝶翼般的睫毛略微蠕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星眸一片清明淡然。他没有看向薇安,而是别过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恩。”
“为了让她留在你身边?”薇安瞪大了眼睛,见他一直不看着自己,她嫉妒愤怒得快发疯了,“煦,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温煦一僵,很快就恢复过来,依旧没有看着她,只是云淡风轻地嗤笑一声: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
他才不会喜欢上她!
心底一阵刺痛。
“那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竟然还要跟她结婚!”她又急忙补充道,“煦,你不能忘了你的仇恨!”
温煦眸底一暗,内里似乎翻滚着惊涛骇浪。
“为什么要和她结婚,”他终于回过头来看着薇安,无畏地直视着薇安的眼睛,“不是告诉过你吗?”
薇安哑口无言。不满他一直把时间花在苏轻远身上,她想要他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于是她又说:
“既然你的伤已经好了,就回来公司吧。你再不来,那群老狐狸我真招架不住了。”
温煦点头,“下午我就去公司。你先过去,我回去一趟。”
薇安有些发狂了:
“你又要回去见她?”
温煦不喜欢她这种样子,俊眉微微蹙起,冷淡道: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回去拿些东西。”
薇安张了张嘴,刚想说可以让人去帮他把东西拿回来,却见他神色不悦,无奈只好不再说话。
车内又恢复了寂静。
高速行驶的劳斯莱斯后扬起了一地灰尘。
天幕白亮干净,隐约中透出一丝浅蓝,大片稀薄的浮云盘踞在天边,半遮住金灿灿的阳光,却仍有几缕俏皮地刺透云层洒落下来,为地面上铺上一层浅淡的光晕。
温公馆被阳光照耀得奢华绝伦。
像是白玉堆砌起的围墙折射出绚烂的光芒,靠近西角的地方,整面整面的墙壁都被翠绿的藤蔓缠绕住,荫凉清新。远远看去,整座公馆呈现浓郁的巴洛克风,尖顶圆窗,黑铁大门镂空雕花,两边是两座小巧的灯塔,上置监视器。公馆的风格虽极致华丽,颜色却以简洁的淡白为主,靡丽中带着简约高贵。
一辆豪华的劳斯莱斯靠近大门,监视器转动了几下后,大门缓缓打开,劳斯莱斯缓缓驶了进去。
庭院的东侧。
法国梧桐高耸在两边,叶子是青翠的。微风阵阵拂过,梧桐树的枝叶就簌簌作响。几缕炫目的阳光穿透梧桐树枝叶间的缝隙洒落下来,在软草地上投下了斑斑驳驳的光圈。
往前几步距离,软草地上被插入了一圈漆了白色的木栅栏,矮矮的,将软草地圈起了一小方。栅栏里种满了新植入的蔷薇,白色、红色,鲜艳盛开。风轻轻吹来,蔷薇便左右轻微摇晃着,淡雅的香气立即四散开来。偶尔有几片破败的花瓣,随着微风在半空中打着卷,然后轻飘飘落在草地上。
苏轻远静静地坐在蔷薇花圃边上,长发随着清风拂过瓷白的脸颊在空中飞舞。她穿着白色的束胸连衣裙,一层一层的蕾丝裙摆堆叠着,呈圆形覆盖在她温润白皙的小腿上。她怔怔地看着蔷薇花,蝶翅般的睫毛下,她的眼神有些空洞迷离,思绪似乎飞到了很远的地方。这样的她,看上去就好似一尊失去灵魂的瓷娃娃。
教学楼地走廊里很安静。
苏轻远背贴着走廊墙壁笔直地站立着,合身的校服有些褶皱。她打了个呵欠,扯了扯皱巴巴的校服,听着教室里传出的讲课的声音,她的眉头皱得愈发厉害,翻了翻白眼。
都怪那个臭小子!高三课业本来就重,他居然还在这种时候说要跟她结婚,害她一整夜都没睡着,心还一直砰砰砰砰乱跳,莫名其妙极了。结果早上上课实在太困就睡着了,现在被老师叫出来罚站,真丢脸!
“哈……”
她又打了个呵欠,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
“苏轻远。”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苏轻远撇了下嘴角,眼皮动也没动一下。
居然听到了他的声音,她不是幻听了吧?他怎么可能在这里!从昨天起脑海里就一直出现他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中了邪!
“苏轻远,这么大的人还被罚站,真丢人啊。”
那道带着淡淡的讽刺的声音再次飘进她的耳朵里。
眉头一皱,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在脑海里出现好多次的绝美的脸。
不是幻听?
景曦倨傲地站在她的面前,背脊挺得笔直。他墨黑的发丝柔顺地垂落在光洁的颈间,一两缕扫过他细腻如白瓷的脸。他半敛着眼帘,蝶翼般的睫毛下,他凝视着她的星眸闪着潋滟的光泽,幽深如海。薄唇紧抿,他的神色淡淡的,清濯如白莲,瞬间就晃花了她的眼。
苏轻远怔住。
竟然……真的是他。
“你怎么在这里?”苏轻远瞪起眼睛,没好气地说。
皱了皱俊眉,他清淡地说:
“为什么被罚站?”
他没有回答她地问题,事实上因为大学部比较自由,他听完课后就过来了,因为有些事要问她,所以他打算在她教室外等她下课。
“还不都是因为你!”苏轻远肺都几乎要炸了,龇牙咧嘴道,“谁让你昨天突然抽风跑来说要和我结婚,害我一晚上没睡好!”
所以上课打瞌睡,就被罚站么?
他淡粉色的薄唇忽地就略微扬起,星眸一阵闪烁,亮得眩目,轻笑道:
“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都在想我?”
“激动你个头!我是被吓的!”她想也没多想就张嘴回击,恶狠狠道,“你不许走!本小姐可是因为你才被罚站的,你要留下来陪我一起受罚!”
“好。”
轻柔得如同一片薄雪悄然飘落下来,软软的,却带着奇异的坚定,撩人心绪。
说完,他就走到她身边,也背靠墙壁站着。苏轻远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答应了,表情也带着微笑,她觉得他肯定有病!
一阵沉默。
就这样站了一会,他忽然别过头去,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浓密的睫毛下,他的眼睛异常明亮:
“苏轻远,城堡……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蹙起眉头思索起来:
“恩……要那种很华丽的哥特风的!要让住进去的人有种穿越到欧洲中世纪的感觉!呃……还有,”她抬起头来看着他,脸上是明媚地笑意,绚丽夺目,“我要有一个花圃,花圃里种满了蔷薇花,就像吸血鬼的城堡一样,开满了美丽的蔷薇!”
他被她突如其来地笑容晃得心底一软。
蔷薇么……
他淡淡一笑,不再说话,暗自凝神思索起来。
……
她皱着眉头,蝶翼般的睫毛细微扑闪着,心疼地看着花圃里残败的蔷薇,叹了口气。拿起脚边的小铲子,她将已经无法挽救的蔷薇戳了出来,一颗一颗植入新的,最后用湿润的泥土掩埋花根。
……
“还愣着干什么?”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花圃,“暴风雨把我的蔷薇都弄死了,快过来帮忙啦!”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目光是深海般的溺爱。蹲下身,他开始帮她植入蔷薇。
。
她淡白的樱唇微微弯起,漾开了浅浅的笑容,空洞迷离的眼睛也慢慢有了聚焦点,眼底氤氲起一股柔意。
温煦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略显苍白的侧脸,星眸划过一丝清晰的黯淡与伤痛。
这一个月来,她越来越安静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虽然会和他说很多话,也很关心他,可是笑容却总是昙花一现般的。没人的时候,她喜欢一个人独处,哪里也不去,就只在这片花圃附近,对着她亲手栽植的蔷薇发怔。他知道她又在想那个人了,只有想到那个人的时候,她的眼里才会闪现出一点温暖。
心脏一阵阵地刺痛着。
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她仰起头,抬起皓白手臂遮挡住刺目的阳光,半眯着眼睛,在看清来人后,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裙,关切地问道:
“医生怎么说?”
温煦回过神来,隐藏住刚才的酸涩,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她期待的眼眸霎时就黯淡了下来,渐渐涌起层层伤痛,低着头,任由长发遮住她的脸,语调有一丝哭腔道:
“对不起……对不起,温煦……都是我害的……”
他看着她歉疚的样子,心底划开一条深深的伤口,泛着猩红的血水,剧烈疼痛着。他知道不告诉她实情的话,她一定会很痛苦,但是当真正看到她痛苦的神情时,他仍是忍不住心痛。
“没关系的,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她只觉得心脏仿佛被狠狠割了一刀,内疚好似一条巨大的水蟒,死死纠缠住她的身体,令她几乎窒息,“是我的错……对不起……”
温煦不忍地皱了皱眉头,清澈的眼底划过一丝疼惜,转而又恢复如初,柔声道:
“轻远,我没关系的。有你在我身边照顾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轻远闻言,强忍住心底泛滥的痛楚,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沙哑着嗓子说:
“恩,对,一定会好起来的!”
温煦便笑了,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复杂。
日光愈渐耀眼。
下午的阳光不似正午那么强烈。
已近黄昏,天色蓝中有些泛黄,西天边蜿蜒着大片的火烧云,将干净的天空渲染得仿佛染了血般。柔和的金光倾泻下来,在大地上铺了浅浅的一层,好似拢了一层纱一样。
温公馆里很宁静。
苏轻远在公馆里四处游荡,从上午在花圃见过他之后,她就一直没有再看到温煦的身影。管家正好迎面而来,她叫住管家,问道:
“少爷呢?”
管家恭谨地欠了一欠身:
“夫人,少爷去公司了。”
公司?
苏轻远的眉头立马蹙了起来。
他的伤还没有好,怎么能去公司?万一碰到伤口怎么办?
“你让司机在门口等我,送我去公司。”
“好的,夫人。”管家又一躬身,然后退开了。
一辆银色的跑车停在了温氏写字楼的大门口。
夕阳西下,整个天幕金红一片,高耸入云层的温氏大楼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如同一座纯金宝塔,四面的隔热玻璃折射出绚丽的光泽。
司机下车走到后车座,打开门躬身等候里面的人出来。苏轻远迈步走出跑车,抬头仰望了一下大约三十多层高的写字楼,果真气派华丽。
她回过头,示意司机回去,然后便走进了写字楼一楼大厅。环顾四周,大厅内装潢简约大气却又奢华,四面铺着光滑的大理石,纤尘不染。大概是已经下班了,一些工作人员正提着公文包走出大门,但也有一些应该是留下来加班的。前方的柜台后端坐着一名前台工作人员,她走过去,向那名工作人员询问道:
“小姐,请问温煦他在几层楼?”
前台小姐抬头,见来人直呼自家少董的名字,应该是关系匪浅,便恭敬道:
“少董他的办公室在最顶层。”
苏轻远点点头,微笑着说:“谢谢,那么我现在可以去找他吗?”
“很抱歉,”前台小姐歉意地笑了笑,“请问您有预约吗?因为少董他很忙,所以客人是需要预约才能见到少董的。”
“这样子啊……”苏轻远蹙了蹙眉头,又说道,“我没有预约,你可以告诉他,我是……”
是什么……
是他的妻子?
是啊,她不是已经答应他了么……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说不出来……
抿了抿唇,她接着道:
“我是苏轻远。”
她真地说不出来呢……说不出自己是他的妻子……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张清濯绝美的脸。
在她心里,她一直都是那个如盛世白莲般的男人的妻子……尽管,他们已经离婚了……
心脏一阵钝痛。
她闭了闭眼,硬忍住疼痛,强颜欢笑着。
“哦,”前台小姐点点头,“好的,您请稍等。”
她说完就拿起电话,按了几下,连接到温煦的办公室:“总经理吗?有一位小姐找少董,她说她是苏轻远。”
他们的总经理薇安这段时间暂代了少董的工作,少董今天刚来公司,总经理和他在一起,所有给少董的电话都要先由总经理过滤一遍。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阵,然后一道女声响起:
“告诉她少董现在很忙,没空接见她。”
“好的,总经理。”
柜台小姐挂断电话,为难地看着苏轻远:“很抱歉,少董现在很忙,没空接见您。”
苏轻远担忧地皱起了眉头,扫视了大厅一圈,目光落在了靠墙壁的沙发上。转过头,她对柜台小姐笑道:
“那我去那边等他。”
柜台小姐微笑点头,她便走到沙发前坐下,渐渐,她的目光有些迷离悠远,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
……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温氏大楼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显得有些寂静。整座大楼只有几层还亮着灯,在街道边霓虹灯的照耀下散发出绚丽的光华,远远看去,竟好似闪烁的星子分布在一块大幕布上。
叮——
温煦在薇安和几个保镖以及高管的陪同下搭乘私人电梯到了一楼大厅。
保镖是薇安聘请来的,自从出了上次那件事,她就很不放心他的安全,即便他不喜欢喝陌生人接触,她也坚持给他请了保镖,而他不希望苏轻远出什么意外,就默认了薇安的行为,让保镖留在他们身边。
大厅灯火通明。
他的目光霎时就落在了靠墙的沙发上的那道瘦小身影上。
虽然是夏天,但是毕竟是晚上,而且大厅的空调通常都是在大楼断电以后自动关闭。
只见那道身影蜷缩成一团,侧着身宛如婴儿一般安详地睡着。灯光从天花板上流泻下来,洒落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华。她柔软的长发散落在沙发上,如蜿蜒开来的藤蔓,瓷白的肌肤细腻无暇。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眼眸轻轻地合着,愈发显得睫毛浓长卷翘,唇角也略微扬起。
此时的她,竟好似陷入昏迷的睡美人般惹人怜爱。
他看着她美好的模样有些痴了。回过神来,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去,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却触到她冰凉的身体。
心底仿佛有团火再烧似的,又有些疼痛,他转过头来,皱起眉头,对着他们怒道: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她来了也不通知我?”
薇安看着他怒极的表情,心底一阵刺痛,嫉妒好似深海里的海藻,死死纠缠住她。她知道苏轻远来找他,她故意没有告诉他,以为苏轻远见不到他就会离开,却没想到她会一直等在这里,而她更没想到他竟然会为此对高管发脾气。
几个高管面面相觑,结结巴巴道:
“少、少爷……我们并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她来了,甚至根本就不认识她。
温煦知道他们要说什么,只是当他看到她就那么睡在那里,他就是忍不住生气。
“今天前台谁当值?解雇他!”他压低声音,冷冷道,“她是温家的少夫人,以后她来找我,谁都不许阻拦。”
“是、是的,少爷。”
薇安紧握成拳的手愈渐苍白,隐隐有些颤抖。
蜷缩着的苏轻远似乎听到了声响,眉头微微蹙起,睫毛蠕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见到了面前的他,她迷蒙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大概是因为刚醒的原因,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他的外套,立刻站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温煦,你的手还没好,怎么可以跑来公司?万一碰到伤口怎么办?”
他静静地看着她紧张的神情,心底一阵暖意。
“这么大的人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她顿了顿,又道,“手有没有怎么样啊?你不要再来公司了,等伤好了再来也不迟。”
他清澈的眼底映着她娇小的身影,一阵潋滟的光泽闪烁,他轻笑一声,柔声说道:
“没关系的,公司的事情太多了,我会自己注意的。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公司?”
“恩。”苏轻远点点头,怔怔地看着他温柔地笑容,有些失神。
他唇边地笑意愈发深刻,幽深的瞳仁几乎将她吸进去:
“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
他的眉头再次蹙起,“下午一直等到现在?你可以回家等我。”
“我担心啊……”她拉住他的手肘,轻轻晃了晃,“你饿不饿?我们走吧,回去我做宵夜给你吃。”
他深深地看着她,点头。
心底翻涌起一股柔软和甜意。
转过头,他又恢复了清冷的样子,淡淡道:
“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便带着苏轻远先行离去。
薇安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指尖狠狠扎进了掌心,眼底闪过一丝愤恨。
Part。7 sadness·悲伤
。
夜色更深了。
一辆豪华的房车在公路上行驶着,公路两边的绚烂的霓虹灯从车窗前快速闪过。
苏轻远怔怔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璀璨的灯光透过车窗射到她的脸上,是她发出淡淡的光泽。温煦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眸底时而清明,时而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灯光流转,车窗外的景色也在变换。
高架桥外是一条一望无边的湖泊,在夜色中显得黑亮。水面波纹荡漾,折射着金灿灿的灯光,仿佛被铺了一层碎金子。水中屹立着朵朵盛放的红莲,一条长长的石板小桥连接到水中央的餐厅。整间餐厅装饰成中国风,屋檐上挂着八宝琉璃宫灯,照亮一方天地,串串风铃也随风飘荡。
只是惊鸿一瞥,但她却立马认出了那家餐厅。
是他带她来的那家餐厅。
脑海中浮现出那抹清濯绝世的身姿。
胸腔泛开尖锐的刺痛。
以为刻意不去想他,就可以把他忘记。她强迫自己这一个月来不去想他过得怎么样,每天都让自己很忙碌,尽量把心思都花在温煦身上……但是,现在才发现,这一切多么可笑。
她想他。
她根本忘不了他。
他早已铭刻在了她的心里。
鼻间一阵酸涩,她的脸色愈发苍白,痛苦地闭上眼,不让眼泪落下。她一手死死按住疼痛加剧的心脏,那疼痛从心脏蔓延到指尖,几乎要将她吞噬。
车内一阵死寂。
回到了温公馆,她让温煦在餐厅等她,她去准备宵夜。没多久她就端着一个托盘走到他面前,里面是一碗清淡的葱花鸡蛋面,和一杯腾着袅袅白烟的清茶。
她拿起一个小瓷碟,将鸡蛋面挑在瓷碟里,轻轻吹了几口气,待到不烫后,她便用筷子挑起,递到他的嘴边,小瓷碟在下方接着。
他柔柔地凝视着她,这一个月来,她都是这样喂他吃饭的。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仿佛被幸福淹没,这种感觉像是海洛因一般噬骨销魂,让他想戒也戒不掉,甚至甘愿就此沉沦。
吞下一小口面,她体贴地用餐巾为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他微微一笑,说道:
“轻远,明天我就公开我们的婚讯,再把请柬也发出去。你想去那里举行婚礼?我要给你最豪华的婚礼。”
正在挑面的手一僵。
心脏仿佛被撕裂开来。
她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感觉到她身上的僵硬,心中突然泛开一阵钝痛。
她在难受么……就这么不想和他结婚么……
那又怎么样?他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身边!
眼底愈发深沉。
“随便吧。”
才说完,她只觉得心仿佛被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插入,耳边是嗡嗡的杂音,喧嚣又空白。
这次……是真的无法回头了吧……
她再也没有资格去想他了……
她已经……彻底从他的世界退出了……
退出了……
从此以后没有任何交集……
心已经痛到麻木了。
不再说话,她忍住心底泛滥的绝望与伤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喂他吃面。他也安静的吃面,良久无语。
夜色愈发凄然。
翌日的天气很好。
苍穹一片湛蓝,和煦的微风吹来,拂得蜿蜒在天边的浮云缓缓流动。金灿灿的阳光穿透云层散落下来,给地面铺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苏轻远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一早温煦就去了公司,她从昨天起就满脑子空白,在他出门之后,她也出来打算散散心。
她穿着简单的连衣裙,蓬松层叠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飞舞。刺目的阳光下,她的脸色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长发散在肩上,扫过她冰凉的肌肤,她垂着眼帘,卷翘的睫毛下,眸子一片迷茫黯然,灵魂似乎被抽走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她这才回过神,抬头望去——
竟是他们的城堡!
尖顶白墙,哥特风浓郁,繁复的镂空雕花大铁门迎风而立,透过大铁门可以看到有条细软的白沙小径穿过花圃直达城堡的里层。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却又仿佛不一样了。
她怔住。
居然……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这里……
原来她的潜意识里是这么依恋这里……
心脏又痛了起来。
还来这里做什么……该离开才对……苏轻远,你……已经没有资格来这里了……
可是……
真的好想再看一看……
这座曾经属于她的城堡……满是他们地回忆的城堡……她真的……好舍不得……
垂着身侧的手紧紧握住,骨节泛出青色,心脏的疼痛蔓延到指尖,指尖狠狠扎进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痛。除了心脏还在微微跳动着,她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就这样静静地站了好久,她几乎痴迷地看着城堡的一切,深深吸了口气,压住胸腔中泛滥的酸意和伤痛,她躲开门口的守卫,悄悄走到城堡侧边的外墙。
这附近很宁静。
她深深地看着雪白的外墙,伸出手抚上去,指尖在墙壁上缓缓流连着,一片冰凉。
他……过得好吗……
应该是……恨着她的吧……
一想到这里,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胸腔一阵沉闷剧痛。她凝视着那面墙壁,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进了里面,那条白沙小径、那花圃里的蔷薇、那奢华的大厅,还有……还有那令她几乎死去的满是秘密的书房……
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将侧脸轻轻贴到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城堡熟悉的气息。
他……在里面吧……
想到他,她的唇边泛起一丝温柔地笑意,随后却渐渐苦涩起来。
一墙之隔,却永远隔开了他们。
再也回不到从前。
景曦回到城堡的时候已是下午。
自从他们离婚以后,他就每天都给自己找很多事来做,只要忙碌起来,他就无暇去想其他,那样,他早已支离破碎的心就不会痛了。
景曦坐在沙发上,按了按自己肿痛的太阳穴,这一个月以来,每天拼命工作不休息让他愈发憔悴,脸色也是病态般苍白,人也愈发消瘦。
“少爷。”管家走到他身边,略一躬身。
景曦含糊地应了一声。
“少爷,”管家一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的表情,犹豫了会,最终还是说道,“夫人……苏小姐来过。”
景曦僵住。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麻木死亡,再也没有任何感觉,此刻却因为管家的一句话而再次跳动。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也有些嘶哑颤抖。
“苏小姐来过,但是没有进来,是监视器拍摄下来的。”
景曦立马站起来:“带我去看看。”
“好的,少爷。”
这是一间密闭的房间,大大小小的电视和电脑堆在一起,上面是城堡各处的监视画面。
景曦随着老管家走到一台电脑前,老管家让监控的保安倒回城堡侧边外墙的那段监控录像,景曦静静地看着。
画面倒回到苏轻远的身影刚出现在城堡前时,在城堡前站了半晌,她又似乎有意闪躲地走到了城堡侧边的外墙前。镜头拉近,她伸手缓缓抚摸墙壁,而后又将脸埋在墙壁上,神情眷恋中带着痛楚,唇边泛开苦涩地笑意。
她竟然就这样站了大半个小时!
景曦神色复杂地看着录像上的她,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与挣扎。
她是想他了吗……
她是不是……舍不得这里……
她也很痛苦吗……
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要走……要和他离婚……
残败不堪的心脏仿佛被捅了一刀,那锐利的刀子还在心里搅了几下,大片的猩红蔓延出来,引得成群结队的蚂蚁上去狠狠啃噬他的心脏。
他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又松开,又紧紧握住,没有多想,他立刻转身追了出去……
苏轻远,我一定要找到你!
。
夕阳渐渐沉入海平线。
天幕金黄中泛着浅浅的灰蓝,阳光也不再强烈,柔和的倾泻下来,在地面铺了柔柔的一层。
已经好几个小时了,他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却连她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黑色的豪华跑车行驶到高架桥,就像是有什么在吸引他一般,鬼使神差的,他将车停到了临水而建的中餐厅外的停车场里。
伫立在向前方延伸的连接着水中餐厅的石板小桥上,他静静地凝望着。
依旧是熟悉的古典风建筑,回廊悬挂着八宝琉璃宫灯,长长的绛紫色丝绦随风飞舞,一串一串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叮叮咚咚,红莲傲立在水中,一切都没有变。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骄阳灼热的中午。
良久。
他迈开步子,向中餐厅走去。
走进一楼大厅,依然是从天花板上悬下的火红丝绸,绵延成一大片,恍如火海。他抬头望了望二楼的雅间,视线似乎穿透了墙壁望了进去,里面也还坐着他一心牵挂的人。
“先生,请问几位?”一个服务员走到他身边欠身问道。
景曦这才回过神来,却因为服务员的话,星眸里闪过一丝伤痛,哑声道:
“……一位。”
一位……
这一次是他一个人……
她已经……不在了……
心底泛起阵阵孤独和痛苦。
“好的,先生,请问您要在哪里用餐?”
这一次他来这里并没有预约,所以这家餐厅的经理也没有出来迎接他,而这个服务员看样子是刚来的,并不认识他。
“雅间。”
“好的,先生,请跟我来。”
服务员略一躬身,景曦便跟着他的带领上了二楼。服务员推开雅间的门,景曦走进去,望着雅间里面的装潢。
虽然不是上次那间雅间,但装潢却是一模一样的。一道泼墨山水画的屏风将雅间隔成两个空间,地上铺着软毯,软毯上立着几盏半人高的宫灯,雕花木窗被支起,窗沿上的风铃随风摇曳。
一切都和上次一样,却又和上次不一样。
景曦入座,服务员说道:“先生,您请点菜。”
旧地重游,记忆的龙头仿佛被打开了一般,老旧的画面倾泻而出——
接过菜单,她看了他一眼,随后不怀好意地打开了菜单,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桌菜:“宫廷小黄瓜、酱黑菜、腌水芥皮、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金丝酥雀、如意卷、绣球干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随上荷叶卷、水晶虾饺。”
一口气说完,不顾服务员惊讶的眼神,她放下菜单,笑眯眯地看着景曦,一脸的挑衅。似乎是明白她在想什么,景曦只是垂眸对她轻轻一笑,挥了挥手示意服务员准备上菜。
淡白的唇边泛开浅浅地笑意。
半晌,他回神,淡淡道:“宫廷小黄瓜、酱黑菜、腌水芥皮、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金丝酥雀、如意卷、绣球乾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随上荷叶卷、水晶虾饺。”顿了顿,他又道,“餐具两份。”
声音有些干哑,带着淡淡的伤痛。
“好的,”服务员立刻记下来,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了,今天有个小姐来也是点的这些,连顺序都一样,同样是一个人来却要两份餐具……”
景曦僵住。
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破胸而出。
立马站起来,急急问道:“她在哪里?那个小姐在哪里?”
服务员被他突然的模样吓了一跳,惊惶道:
“在……在隔壁雅间……”
话还没说完,景曦便冲到了隔壁,推开雅间的门,绕道屏风后,却见里面空空如也,没有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只余一张桌子孤零零地立在地上。
不在了……
胃部一阵绞痛。
那种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感觉几乎要让他疯掉。
此时进来一个服务员收拾整理,景曦慌忙问道:
“刚才在这里的那位小姐呢?”
“那位小姐已经离开了。”服务员看了他一眼,一边收拾一边自顾自道,“点了这么多也没怎么吃,都浪费掉了呢。”
景曦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些他刚才点过的菜,一样不少,桌子的一左一右边各摆着一副餐具。那些菜几乎没怎么动过,只是桌布上凝着一滴滴的水珠,绵延成一片,那般刺目。
景曦只觉得心下一紧。
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书房里的那些几乎令他死去……
他微张开冰凉的唇,声音竟有些颤抖:
“她……哭了?”
“对啊,送菜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位小姐对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哭呢……”服务员瞟了景曦一眼,视线下滑落到他死死扣住胃部的手上,“啊,先生,那位小姐的戒指和你的一样呢!因为钻石很大,所以我多看了几眼,印象特别深刻!”
他已经听不到服务员在说什么了。
耳边嗡嗡的喧嚣,眼前大片的空白,将他彻底与外界隔开。他的脸色倏的惨白,浑身恍若跌入了冰窖般,刺骨的寒凉令他一阵阵地发着颤,几乎站不稳身。胃狠狠地抽痛着,心脏也仿佛被人硬生生撕开,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自从上次让管家撤走他为她准备的烛光晚餐后就找不到那枚戒指了,是她拿走了么……
她拿走了他们的结婚戒指……一次次的哭泣……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也是喜欢他的……
喜欢他……却还是离开了……
为什么……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压下喉头翻滚起的腥甜,扣着胃部的手几乎要穿透自己单薄的身躯,唇边泛开苦涩绝望地笑意。
苏轻远,我该拿你怎么办……
心脏痛到麻木,几乎停止跳动。
雅间里渐渐传出一道嘶哑凄然地笑声,又好似是抽泣,久久不散……
。
景曦回到城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华灯初上,月色朦胧。
城堡依然孤寂耸立在半山腰,奢华得恍如梦幻,却又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好像失去了什么,毫无生气。
走进大厅,他疲惫地靠在软皮沙发上,闭上眼睛,一手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管家为他冲好了一杯馥郁香浓的咖啡,隔在水晶茶几上,升腾起袅袅青烟。
脑海中又浮现起那画面——
景曦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些他刚才点过的菜,一样不少,桌子的一左一右边各摆着一副餐具。那些菜几乎没怎么动过,只是桌布上凝着一滴滴的水珠,绵延成一片,那般刺目。
景曦只觉得心下一紧。
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书房里的那些几乎令他死去……
他微张开冰凉的唇,声音竟有些颤抖:
“她……哭了?”
“对啊,送菜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位小姐对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哭呢……”服务员瞟了景曦一眼,视线下滑落到他死死扣住胃部的手上,“啊,先生,那位小姐的戒指和你的一样呢!因为钻石很大,所以我多看了几眼,印象特别深刻!”
这段时间以来他都没有好好吃东西,连以前定期去看医生也取消了,只是死命的工作,胃部愈发脆弱,狠狠地揪痛着。
不行,他不能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他的心脏就仿佛被撕裂开来一般,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和绝望,如同排山倒海的巨浪,几乎吞没了他。
他忍住胃部的抽痛,坐直起身,让管家把他的笔记本送过来,然后打开笔记本,查看最新的财经消息,打算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这样静静地查阅着,金碧辉煌的大厅只余敲打键盘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键盘上游移的手突然僵住。
死死地盯着显示屏,他的脸色愈发惨白。只见显示屏上报道着最新的财经消息,那黑色加粗的大字和一张特写照片几乎刺瞎他的眼——
温氏少董婚期将近,妻子是同校商学院同学。
照片上,一身礼服的温煦对着镜头微笑,身边是柔顺挽着他手臂的苏轻远。她穿着淡紫色的小礼服,长发打成松散的卷散在光洁的肩上,美丽得有些不真实。
景曦只觉得心跳已经停止了。
脑海一片空白。
喉头猛然涌上一股腥甜,一阵剧烈地咳嗽,一滩温热的猩红喷洒在笔记本上。显示屏上、键盘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花,触目惊心。胸腔中积满了绝望,连呼吸也困难起来,此时的他白皙得近乎透明,虚弱得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良久。
直到血迹有些干涸了。
大厅里溢满了腥气。
他这才缓缓抬起手,擦去唇边半干的血,泛开一丝苦涩地笑意,渐渐转为凄凉绝望地笑声,飘荡在空荡荡的大厅,异常悲恸。
已经痛到感觉不到痛了。
拿出手机,他按下一组号码,接通后传来一道尖细的女声。他似乎完全听不到那女生在说什么,只是用命令般的口吻冷淡道:
“蒂菲,跟我结婚。”
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大厅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陷入大片黑暗中。
苏轻远,你真的就这么狠心么……
那么……就让我看看你能狠心到什么地步……
日光耀眼。
苍穹一片湛蓝,淡白的浮云蜿蜒在天边,形成鲜明的对比。沐浴在阳光下的温公馆一片宁静,四周也散发出淡淡的光泽。仆人们进进出出的在公馆里忙碌,因为主人的婚期将近,他们要尽快准备好一切。
苏轻远静静地坐在室外泳池边沿,碧蓝的水面被微风吹出层层波纹,折射出绚烂刺目的水光。那水光映照在苏轻远身上,将她显得异常白皙,仿佛即将变成泡沫的小美人鱼。水面上倒映着她的身影,那般瘦弱娇小,惹人怜惜。
自从上次她去了那家中餐厅缅怀过去后,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了。这大半个月来,温煦每天都在公司和他们的婚事间忙碌。而她也没有再离开过温公馆,只要一出去,就会有很多记者围住她,问她一些很尖锐地问题。她还清楚地记得上次出去,有个记者问她——
“苏小姐,我们已经查到你在和温氏少董之前,曾经的丈夫是景氏的少爷。你和景少爷离婚的原因是否是为了温氏少董?那你知道景少爷最近也对外公开了婚讯吗?对方是景少爷在国外念书时的学妹,你认识吗?”
心脏泛开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些天来,她已经尽量不去想这些了,只是脑海中总是不受控制的冒出这些画面。她甚至还能感觉到当时听到他要结婚的消息时,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疼痛与寒冷,好似跌入了千年寒潭,令她竟在骄阳下却也止不住浑身颤抖。
蝶翼般的睫毛轻轻蠕动了一下,缓缓,她苍茫空洞的眼眸终于有了聚焦点,凝视着碧波荡漾的泳池水面,眼底是满满的灰败与悲伤。
水面上倒映着的身影竟变成了他的模样——
满室静谧。
滴答——
清脆的一声,水珠打落在池面上,层层叠叠细小的水波便荡漾开来。
苏轻远这才回神,蹲下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擦着头发。心中略挣扎了一下,她还是问出了口:
“为什么离婚?”
一想到离婚,她的心中就生出阵阵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异样的感觉。
他微仰着头,神态高贵不可一世。听到她的话,他低垂下眼帘,复又抬起,浓密的睫毛在他细瓷般的肌肤上洒下小块阴影。他凝视着她,瞳孔一片深沉,唇边却勾起一抹浅笑,淡淡道:
“以为你不会问。舍不得?”
她擦着他头发的手顿时一僵,随后恶作剧般地将他的头发揉得一团糟,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少自恋了,哼!”
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她哼的极其大声。
只听一声轻笑,他一把握住她纤细的皓腕,将她拉下水。哗啦啦——
池面顿时荡起半米高的水花,如水晶般绚烂。
他将她包围在双臂之间,抵在池壁上。她惊慌失措的如八爪鱼般死死抱着他,等到站稳,才发现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立刻红了脸,放下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他又轻笑出声,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温度也越升越高。
她如防备的小狗般瞪着他,原本柔顺的长发此刻凌乱的散落在肩上,水珠缓缓滴落。浅色连衣裙湿透了,紧贴在她娇小的身躯上,薄薄的一层。她有些困窘,秀美的小脸愈发红艳。
他瓷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显得细腻透明,清晰可见血管。此时的他,犹如清濯的出水白莲,盛世无双。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里面自己的身影,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淡淡一笑:
“如果你舍不得,可以不离婚。”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二人之间,他低沉的声音有如夜半魔咒,缱绻至极。
吧嗒。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越来越多,滴在地面上,绵延成一片,在阳光下刺目的闪耀着。
大片的绝望与伤痛如同沼泽,将陷在里面的她几乎淹没。
毫无血色的唇泛开一丝苦笑。
以为不会再哭了,以为自己的心在听到他要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以为自己再也感觉不到痛了……但是……为什么每次想起来都是蚀骨的痛呢……
好痛。
真的好痛。
如果死去的话,就不会这么痛了吧……
唇边地笑意转为绝望。
被泪水濡湿的脸颊在阳光下闪着潋滟的光泽。
“夫人,”管家走到她后面,微微欠身,“少爷在公司等您,您该动身了。”
苏轻远僵住。
夫人……
温家的夫人……而不是他的……
不是那个清濯如白莲的男人的……
对啊,不是早就已经划清界限了么……她还有温煦要照顾,她是温家的夫人……
他也……有自己的新生活……
痛苦地闭上眼睛,她仰起头,将即将溢出的泪水倒回去。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痕,她挤出一丝干涩的微笑,深吸了口气:
“恩,我知道了。”
起身,迈着优雅的步子,在管家的陪同下向外走去。
地面上,一片晶莹。
。
阳光愈渐强烈。
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景氏旗下的一家占地数百平方米奢华婚纱旗舰店耸立于苍穹下。在来往拥挤的车流里,婚纱店异常显眼。西式风的装潢简介高雅,厚重的隔热落地玻璃为墙,露出里面展览模特身上的一件件华丽婚纱。
一辆黑色加长房车停在了婚纱店门口。
婚纱店的经理立刻率领员工小跑到门口,站成两排迎接。
司机下车,躬身打开后座的车门,车里走出了一道人影。
仿佛所有阳光霎时聚拢到那人影的身上,炫丽得令人睁不开眼。
那人影倨傲地笔直着背脊,他穿着黑色的西服,白衬衣的领口系着一枚精致的领结,只是静静地站着,他就恍如天神般华贵。微风撩起他墨黑的发丝,扫过他细瓷般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太耀眼,他的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细目微合,他幽深的星眸看着婚纱店,思绪似乎透过婚纱店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豪华的婚纱店里忙成一团。
景曦换上了崭新的白色礼服,荷叶边的袖口,礼服上印着银线暗纹,华丽高雅。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着,一手搁在膝盖上,另一手拿着一份财经报纸阅读。造型师站在他身侧,为他整理出完美的造型。
放下报纸,他不耐地看了一眼腕上的劳力士手表,蹙了蹙俊眉。
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她怎么还没好。
刚想着,前方就传来了店员的声音:
“夫人来了,夫人来了。”
他闻声,抬起头看向前方,却突然被前方的美丽晃花了眼——
苏轻远伫立在他面前。
她穿着知名设计师专为她设计的世上仅此一套的婚纱,胸前堆叠着层层蕾丝制的蔷薇花,露出的光洁如瓷的肩和精致的锁骨。婚纱上缀满了碎钻,在灯光的照耀下异常绚丽,长约二十余米的裙摆逶迤在身后,更显得她娇小高贵。她的长发松散的盘起,一枚镶满碎钻的蝴蝶结别在发上,两鬓垂下几缕俏皮的卷发。化了淡妆的她如仙子一般,卷翘的睫毛,红润的脸颊,水泽潋滟的眼睛。如果不是她的僵硬,这画面会更美好。
“看……看什么看……”她望着他绝美的脸,结结巴巴道。
他这才回过神来,浅浅一笑,清濯温雅。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用上下打量的眼光看着她,淡淡道:
“打扮一下,还是可以见人的。”
他们是特意来试礼服的,显然,效果不错。
“你!”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婚纱店的员工在一旁抿嘴轻笑。
车里走出一个妩媚的女人,金发碧眼,却是亚洲人的轮廓。她站到景曦身边,挽起他的手臂,身子几乎贴在了他身上,嗲道:
“曦,我们进去吧。”
景曦回神,微蹙了下眉头,抽回自己的手臂,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向婚纱店里走去。
蒂菲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怨怼,却很快又恢复如初。
当她听到他说要她跟他结婚的时候,她高兴得几乎昏过去,虽然他是命令的口气,她也不在意。反正那个女人已经和他彻底没有关系了,她就不信凭她的魅力,还不能让景曦彻底拜倒在她的脚下。
舒眉一笑,她跟上了他的步伐。
“少爷。”两侧的员工集体鞠躬道。
景曦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走进了婚纱店。
婚纱店里很喧嚣。
景曦静坐在沙发上,如同一年前一样,只是他的目光缥缈远去,似乎灵魂已被抽离身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蒂菲在员工的帮助下换着一套套婚纱,却总是不满意,尖细高傲的声音在大厅响起:
“你们怎么做事的?这样的衣服也拿来给我穿?我可是景家的少夫人!”
“对、对不起……”员工战战兢兢道,“我再去换……”
蒂菲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走到景曦身边,靠着景曦坐下,贴在他身上:“曦,你那些员工是怎么做事的嘛,竟然拿那种残次品给我穿,你开除他们算了!”
景曦的眉头难以察觉地皱了一下,推开蒂菲,站起身,却没有说话。
说要跟她结婚不过是为了看那个人到底在不在乎自己,她应该是知道了他要结婚的消息吧,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真的就不在乎他么……
心底一阵抽痛。
呆在一旁的员工却早已被吓得哆嗦起来:“还……还有一件……少爷以前的……在VIP室里收藏着……”
景曦霎时明了。
就是那一件,她穿过的那一件。婚礼结束后婚纱就被送回来一直放在VIP室里保存着,有专人定期清理。
蹙了蹙眉,刚想阻止,蒂菲却已经朝VIP室跑去,他也立马跟上去阻拦。
VIP室里很静。
地面上铺着柔软的手工制羊毛毯,纤尘不染。靠墙边的是一座软皮沙发,正对着沙发的是被衣架撑起的那件华丽的世纪婚纱。天花板上吊顶的水银灯发着幽幽的紫光,那华彩倾泻下来,散落在镶着碎钻的婚纱上,与钻石的光芒相互辉映,异常耀眼。婚纱长长的裙摆拖在地毯上,上面铺着朵朵发着淡雅香气的干花,如梦似幻。
苏轻远静立在婚纱前,怔怔地看着那件熟悉的婚纱。
今天温煦要带她去试婚纱以及拍摄婚纱照,提起试穿婚纱她就会想到这里,那种伤痛的感觉便有如潮水般袭来。她本打算在管家的陪同下一起去公司与他会合,却在半路上鬼使神差地让司机把车开到了这里,让管家在外面等她,自己来了VIP室。
皓白的纤手轻轻抚上婚纱,指尖缓缓流连而过,柔软丝滑的触觉便蔓延开来。
“臭小子你干什么!”
苏轻远揉了揉被景曦捏红的手腕,狠狠瞪了他一眼。
景曦星眸幽深地看着她,在目光触及她被他捏红的地方时眉头轻微蹙了一下,眼底闪过一阵复杂。
是他太心急了么?一接到专为她定制的婚纱嫁衣已经完成,并且从国外空运回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来到这里,想要看她为他换上新娘装的样子。
随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笑,瞳仁里却是深海般的宠溺。
怎么能不心急呢……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苏轻远看了看四周,又看向他,问道:“这里是哪?”
“我家的婚纱店。”景曦微微一笑,柔声道,“你的嫁衣已经做好了,快去试试。”
她的脸却刷的一下红了,龇牙咧嘴地看着他,尴尬道:
“谁、谁的……嫁衣……”
他突然就笑了,清濯温雅。
苏轻远看着他绝美地笑容,竟有些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慌忙低下头挡住自己滚烫的脸,又觉得仿佛有些做贼心虚,随即又抬起头,睥睨地看着他,冷哼一声。
他又笑了。虽然想对她像以前一样故作冷淡,但一想到她即将成为他的妻子,他的心情就异常的好,只想永远守护她宠爱她,怎么也冷淡不起来。
她不理他,倔强地仰着头从他身边走过,进到VIP室在女员工的帮助下换好了婚纱。化了淡妆之后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了,她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这才得以离开VIP室往大厅走去。
“夫人来了!夫人来了!”
她走到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他早已换好了礼服做好了造型,正坐在大厅沙发上翻阅着手中的报纸。黧黑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而柔顺垂下,划过他光洁的颈,白色的礼服将他衬得愈发白皙,恍若破水而出的白莲,美到极致。礼服印着银线暗纹,愈显华贵高雅,他交叠着的双腿也如王者一般强势。他似乎听到了声响,放下手中的报纸,敛着的蝶翼般的睫毛缓缓抬起,一双深邃潋滟的星眸就这样落尽了她的心里。
她望着他绝美的脸,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心脏也如擂鼓般,不停狂跳着。
时间仿佛定格成永恒。
唇边泛开一丝柔软地笑意。
她默默地凝视着那件婚纱,宁静而美好。一圈光晕落在她的身上,将原本就白皙的她衬得如童话中的天使一般。
Part。8 destiny·宿命
。
吱嘎——
VIP室的门突然就被打开了。
“是这里吗?曦,你快点……”
声音戛然而止。
景曦刚想拉她离开,却怔住。
婚纱前,静静地站着一道纤弱的身影。
那道他想念已久的身影。
苏轻远僵住,指尖也停在婚纱上没有动。她的脸色倏地苍白,耳边是轰轰的喧嚣声,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不敢转过身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来的一切,她有种仿佛偷东西被抓住了一般的感觉,只觉得僵硬的身体恍若跌入了冰窖一般,刺骨的寒冷,竟微微有些颤抖。
她听出来了……
那道尖细的声音……蹩脚的中文……
还有……她所说的……
曦……
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几乎四分五裂,呼吸也渐渐困难起来。
景曦在她身后定定地看着她,那幽深的眸子仿佛要把她吸进去,铭刻在心底。光泽流转,他的眼底泛起淡淡的伤痛,那目光似乎飞越了万水千山,安静悠远,却又万般爱恋。
是她……
竟然是她……
时间仿佛被定格在这里。
VIP室里一阵死寂。
“呀,这是谁呢?”一道高傲的女声划破了片刻的安宁,嘲弄道,“这不是景夫人吗?哎呀,说错了,曦早就和你离婚了,现在的景夫人是我。”
苏轻远没有动。
耳边回荡着那尖锐的话语。
是他……带来的吗……
竟然……把别人带来这里……
是想把为她设计的婚纱让别人穿上么……
可是……那是属于她的啊……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胸腔中一阵窒息,撕心裂肺的痛楚蔓延开来。
景曦看着她颤抖的背影。
她……在难过吗……
她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想他了吗……
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蒂菲回头见景曦正凝视着苏轻远,眼中完全没有自己的影子,心中泛起一丝怨恨,转而看向苏轻远,目光落在了她面前的婚纱上。
“好漂亮的婚纱!”蒂菲盯着婚纱上奢华的钻石,走过去伸手拽住婚纱的裙摆,回头对景曦道,“曦,我就要这件!”
苏轻远几乎是下意识地扯住婚纱,想也没想便对蒂菲道:
“放手!这是我的!”
景曦僵住。
他听到了,清楚地听到了她说的什么。
她说那是她的……
是她的……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死去已久的心脏恢复了跳动,甚至能隐约听见血液在体内缓缓流动的声音。
蒂菲将婚纱往自己这边扯过去:
“这是我和曦结婚的时候要穿的,你才要放手!”
苏轻远动作一僵。
心脏仿佛被插入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搅动着,鼻间一阵酸涩。
不行……
她不能哭……
不能在这里哭……她才不要让他们看到……
她死死咬住毫无血色的唇,恢复如初,双手初拽紧婚纱,指节也泛出青白色,对蒂菲冷笑道:
“没有人告诉你这婚纱是为我定制按照我的尺寸做的吗?这件婚纱是我穿过的。”
蒂菲恶狠狠地瞪着苏轻远,因为她的话而脸色一变,却突然露出一丝阴狠地笑意,紧紧扯住婚纱的手用力一拉——
嘶啦——
VIP室里响起了刺耳的撕裂声,紧接着又传来了响亮的耳光声。
啪——
蒂菲捂着一阵火热的脸,嘴角泛起一丝腥甜。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挥起手便要朝苏轻远落下——
一只苍白却有力的手死死捏住了她的手腕。
“出去。”
景曦紧抿着薄唇,黑眸里隐忍着阴沉和泛滥的怒气。
蒂菲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景曦蹙眉,像是触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狠狠甩开她的手,冷冷道:
“出去。”
蒂菲被他阴鸷的模样吓到,后退了一步,随后把目光落至苏轻远身上,怒道:
“苏轻远,今天的羞辱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冷哼一声,转身跑出了VIP室。
苏轻远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拾起地上残碎的裙摆一角,如获至宝般的在掌心里轻轻抚摸。
吧嗒。
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到地毯上,将那一块浸染成深色。
吧嗒、吧嗒。
大颗大颗的泪珠绵延不绝地从她惨白的脸上滑落,在灯光下一阵璀璨。
她怔怔地看着那片裙摆,苍茫空洞的眼底氤氲着大片湿雾,卷翘的睫毛被泪水濡湿,仿佛翅膀已经残败的蝶。
耳边一次又一次地回荡着那道刺耳的撕裂声。
碎了……
碎了……
如同他们一般……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她只是想要个可以留作纪念的东西啊……为什么连这个也不可以……
心底腾起剧烈的疼痛,那疼痛蔓一直延到指尖,几乎令她死去。
掌心渐渐收拢,她将那片裙摆紧紧攒在手里,寂静的VIP室里,只余她哀绝的低泣声。
一双笔直修长的腿映入她的眼帘。
景曦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埋头抽泣的她,眼底是满满的溺爱与疼惜。
仿佛一眼万年。
他缓缓蹲下身,苍白几乎透明的手轻捧起她的脸。她悲伤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泪水还在不停滴落。他的星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那般深刻,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擦拭着,动作无比轻柔,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痛了她。
那一耳光她打的那么用力,那神情竟好似要杀了蒂菲一般,她……竟是那么在乎那件婚纱的么……
冰凉的触觉在她脸上蔓延开来。
“你哭了……”
如薄雪般悄然落下的声音,柔软中带着淡淡的哀伤。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星眸里翻涌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指尖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停留在她淡白的唇上,那吻过多次的唇上。
“为什么哭呢……你不是……已经无所谓了吗……从我的身边离开……”
胃部一阵绞痛。
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唇,眷恋着不肯离去。
视线滑落到她的手上,右手的无名指上是一枚精致的钻戒,在灯光下闪烁着绚烂的光华。
他伸出手,轻握住她的右手举至嘴边,一枚如蝴蝶落下又悄悄飞走的吻便落在了她的手背。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
“你一直戴着这个戒指么……我把它命名为‘Shmily’,你知道它的含义吧……轻远,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
空气似乎在此刻凝滞了。
她的胸腔中弥漫开说不清的感觉,既欣喜又悲恸,那感觉折磨得她几乎疯掉。她突然什么也不想顾及,只想狠狠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
“夫人,”管家立在VIP室的门口,恭谨道,“您该动身了,少爷还在等您。”
他在婚纱店外等了很久也不见她出来,就只好自己进来找她。
苏轻远僵住。
心脏仿佛被撕裂一般的疼痛着,鲜血淋淋。
景曦抚着她的脸的手也一顿。
她竟然把那个男人也带来了么?带来这个属于他们的地方……
良久。
他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嘲弄一般轻笑道:
“夫人?呵……”
那笑竟是那般凄凉。
真是讽刺。
心脏似是爆炸了一般四分五裂,几乎停止跳动,混合着胃一阵阵抽痛,他只觉得浑身好似被车碾碎了一般。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几乎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一手死死按住自己疼痛不已的胸腔,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流转的灯光下,他绝美的脸上落下一滴水珠。
绚烂刺目。
苏轻远背对着管家。
悲痛泛滥成灾。
强忍住心底的伤痛和绝望,她站起来,擦掉脸上的泪水,深吸了口气,装出平常的样子,淡淡道:
“我知道了。”
转身,在管家的跟随下离开了这家给她美好又令她痛苦非常的婚纱店。
豪华的婚纱店在阳光下异常孤寂。
。
摄影棚里聚光灯闪烁。
装潢成中世纪古堡模样的摄影棚奢华无比,天花板上悬下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贴着金色印花墙纸的墙壁上挂着几幅中古世纪的油画,墙角竖立着一座老爷钟,玻璃后大大的钟摆左右摇晃,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地上铺着手工编织的英格兰羊毛毯,花纹繁复美丽。
咔嚓——
温煦穿着丝质的白色燕尾服,燕尾服敞开着,里面是同色系的马甲,陪着红色领结,说不出的优雅高贵。他浅色的头发柔顺的垂落下来,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一层光华。细腻如瓷的脸上晕开淡淡的绯红,他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半掩住他潋滟的星眸,薄唇微微扬起。他坐在软榻上,一只手臂揽着身侧苏轻远的腰,神色温柔。
苏轻远静静地靠着他,她穿着缀着碎花宝石的白色礼服,蕾丝层叠的裙摆垂落至地面,散开圆整的弧度。她的长发松散卷起,发梢别着一根粗大的羽毛,随着她的动作,羽毛轻微颤动着。璀璨的灯光下,她的肌肤白皙近乎透明,这样的她美丽得惊人,只是她敛着的眼眸里一片苍茫深沉,宛如一洼掀不起涟漪的死水,灵魂也仿佛被抽离了一般。
咔嚓——咔嚓——
最后一组婚纱照也终于拍摄完成。
温煦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肩膀,他抬起一只手,想要抚摸她的头顶,却在半空中僵住。
手上的绷带已经拆除了,只是他还是没有告诉她他的手已经好了。
带着白色手套的手缓缓垂落下来。
“轻远,”他凝视着她,浅浅一笑,“过几天就要举行婚礼了,我宴请了很多客人,还有一些记者,我要让所有人见证我给你的豪华婚礼。”
这是他给她的承诺,他不能委屈了她。况且,有记者在场的话,那个人也会知道他们正在举行婚礼。呵,就当是他送给那个人的礼物。
苏轻远怔住。
心底又是一痛。
她和景曦离婚并且要和温煦结婚的事父母已经知道了,为此还对她发了脾气。她的父母也算是开明的人,但景曦毕竟是他们亲自认可的,与景家也是世交,所以他们在知道这件事后表示绝对不会来参加她的婚礼。
不被祝福的婚礼……
唇边泛起一丝苦涩地笑意。
不仅不被祝福,就连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温煦的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从刚才她去公司找他,他带她来拍摄婚纱照,一直到现在,她都是这副灵魂出窍的模样,尽管她隐藏得很好,他却还是看到她眼底的那一丝黯然和悲伤。
胸腔里一阵窒息的沉闷。
“轻远,”他掩去眼底的伤痛,宠溺渐渐在他眼里弥漫开来,“你想去哪里度蜜月呢?”
苏轻远身子一僵。
脸色倏的惨白。
“苏轻远,你想去哪里度蜜月?”
“呃……哪里好呢?水城威尼斯?还是风车国荷兰?或者银装素裹的瑞士?威尼斯好了!婚礼也在那里举行好了,我最喜欢威尼斯了!不过表面上是度蜜月,实际上只是旅游而已喔,你可别想乱来!”
“白痴。”
回忆如潮水翻滚而来。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一阵阵地颤抖着。
“轻远,轻远?”
耳边传来一阵呼喊。
霎时,她仿佛被电击中一般,终于回过神来。
抬起头看着温煦,她挤出一丝笑容,低哑道:“随便……”
温煦定定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摄影棚里一阵诡异的沉默。
半山腰的城堡依旧奢华,却被一层死寂笼罩。
书房的门关得紧紧的,垂至地面的窗帘也拉了起来,遮挡住了外面的光芒,室内一片漆黑。
景曦疲惫地仰躺在大床上,床边竖着一个衣架,架子上挂着一瓶点滴,软管连接着他纤细的手臂,药液顺着软管缓缓流进他的身体里。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样子,却见他水泽潋滟的星眸空洞地睁开着,算是黑暗中唯一发亮的东西。
一片寂然。
他就那么毫无生气地躺着,如果不是隐约可见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或许所有见到这画面的人都会以为他已经死去。
沉闷的空气里蔓延着一股腥甜。
他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自从那天在婚纱店与她分别以后,他就去公司加倍工作来麻痹自己的痛,直到昨天身体已经到极限,他才迫不得已的被送回来休息。
黑暗中一阵长长的叹息。
今天……是她举行婚礼的日子……
猛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划破了书房的寂静,他喉头一窒,胃部一阵抽痛,一股腥气翻涌上来,噗的一声喷洒在了他的衣襟上。
想她……
想她……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她地笑脸。
心脏又是一痛。
不,他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做,他不想让自己后悔。他要去找她,要去问清楚,即使不择手段,他也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倏地坐起来,却因动作过猛身体虚弱而一阵晕眩。等待晕眩感消失了后,他一把扯掉手背上的针头,不顾血液从他的手背上慢慢溢出滴落,连衣服也没换就往外跑去。
快。
要快。
他只知道再不快些他就会永远失去她了,除了这些,他的脑海里已经别无其他。
血滴在地上拖了长长的一条。
位于郊外的大教堂热闹非凡。
这是本城最大的教堂,数个尖顶耸立,坐落在草地上,占地颇大。整座教堂由大块的黑石堆砌而成,墙上是一扇扇椭圆的彩绘玻璃窗,大门敞开着,里面是一排排的座位,正前方是一个三米高的十字架,左侧顶端是一架巨大的管风琴,一排排的数米高的管子靠着墙竖起。乐师坐在管风琴前弹奏着,宾客也三三两两地走进来入座,记者全在外围观。
咚——
教堂顶端的吊钟响起,惊得四周的鸽子扑啦啦展翅飞起,遗落一地羽毛。
温煦伫立在教堂门口,眺望着远方。他穿着一身白礼服,礼服半敞,露出里面的马甲,领口处系着一枚精致的领结,远远看去,他整个人都仿佛散发出了一圈绒光,精灵般缥缈。微风拂来,他浅色的头发扫过他白皙绝美的脸,那浓密的睫毛下,他的星眸好似最通透的琉璃,万般潋滟璀璨。
淡然如水。
咔嚓——咔嚓——
闪光灯对着他不停闪烁着。
一辆高级白色房车停在了教堂门口。
女仆打开车门,躬身等待车内的人走出来后,牵起她长长的裙摆,跟随着她往前方走去。花童提着花篮在两侧洒落着色彩缤纷的花瓣,那花瓣仿佛是艳丽的蝴蝶缭绕着她飞舞盘旋。
温煦静静地看着她。
她穿着华丽的婚纱,纯白美好得恍若天使。她的长发被盘起,头顶带着蕾丝面纱,看不清面纱后她的样子,只是隐约露出她细腻如瓷的香肩。婚纱上的宝石熠熠发光,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摇曳,戴着长手套的双手端庄地交叠在身前,一步一步,迈向优雅的步子向前。此刻的她,美得令人心惊。
温煦有些呆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美丽。他的目光痴缠温柔,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唇边泛起一丝浅笑。
那眼中,竟再也容不下其他。
咔嚓——
记者不停地拍着照,白光一闪一闪。
倏地,温煦脸上地笑意僵住。
一只苍白冰凉的手死死抓住了她,一如拍卖舞会的那个夜晚。
她被迫停下脚步,僵在原地,怎么也不敢回头,身子竟微微颤抖起来。
咔嚓——咔嚓——
闪光灯闪得更快了,谁都不愿意错过这条劲爆的消息——
温氏少董婚礼现场,景氏少董竟来抢婚!
。
“轻远……”
她的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只是声音却是那般嘶哑苍凉。
苏轻远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时间仿佛静止。
景曦往前一步,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不顾簇拥过来的记者,双手缓缓用力,几乎将她嵌入自己的胸膛。嗅着她熟悉的气息,他哑声道:
“轻远,跟我回去好吗……”
苏轻远一动也不敢动。他温热的气息就在她的耳边,还有他淡淡的体香,这些全都令她长久以来的想念一瞬间喷薄而出,眼泪几乎忍不住滴落下来。她低下头想要躲避着他,却在看到他青紫一片还有针孔以及干涸的血迹的手背时,理智霎时分崩离析。
她从他的怀抱里脱离,慌忙转过身抓住他的双手,想要看看他的伤,却发现他右手无名指上一枚钻戒在闪闪发亮。
他戴着……
竟然戴着……
心底泛开一股复杂,似是温暖,又似是疼痛。
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是他依旧绝美却苍白近乎透明的脸,墨玉般的发丝有些凌乱,如断翼残蝶般的睫毛下是一双透着疲惫的星眸,不再清亮,只是海一般的幽深。他就那么几近癫狂痴迷地看着她,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眼底是满满的眷恋和疼痛。此时的他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他却凭借着对她的执念,硬是撑起了自己残败的身子。
“轻远……”
喉咙仿佛火烧一般的灼痛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出口的声音也不再如以往的薄雪一般悦耳,而是无力哑然的沉痛。
她锁眉哀伤地看着他,面纱后她死死咬住自己惨白的唇,无声地流泪,在看到他前襟上凝固的大团血迹时,她只觉得脑海顿时一片空白,恐惧和剧痛在心间蔓延开来。
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她浑身冰凉凉的,张了张唇想要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丝啜泣已然泄露出来。
景曦一阵心痛和怜爱,淡白的唇边却溢出一抹微笑。
她哭了……
是担心他的么……
“轻远……”
身后传来一道小兽哀鸣般的声音,夹杂着淡淡的受伤。
温煦穿过人群走向她,身边的保镖把记者全部拦截在外,不让他们靠近。
终于,他在她的身边停下脚步。
她蓦地恍如被雷劈中一般。
他抬起手,想要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却在半空中僵住,凝视着她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痛苦。
差点忘了,她并不知道他的手已经好了,而自己,竟是要靠欺骗才能将她留下么……
真是讽刺。
“轻远……”
又是一声,悲伤中带着轻微的颤抖。
他怕了……
怕她会就这样跟那个人一起离开……
离开自己……
胸腔中一阵疼痛。
苏轻远看着他僵在半空中的手,铺天盖地的内疚和刺痛翻涌而来吞没了她。
是她害了他啊……
那是……对他来说比生命还重要的手啊……
可以演奏出世上最美妙的音乐的手……就那么被她毁了……
心脏仿佛被用力捅了一刀,鲜血淋漓。
她松开手,后退一步,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他被她的动作狠狠刺痛了。
忍住胃部的绞痛,他又上前一步,逼视着她,温柔地笑着,眼底却是掩藏不住的期待与哀痛:
“轻远,跟我回去……你喜欢钱,我就把财产都给你……还有城堡……你的蔷薇我都有好好照顾,你的房间也是我亲自打扫……你喜欢什么我全都送给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苏轻远几乎昏厥过去。
那是景曦啊……
那么倨傲的天神一般高贵的景曦……竟然用哀求的语气挽留她……
心好痛。
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住,指尖也扎进掌心,她用那尖锐的疼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使自己颤抖的身体不至于倒下去。
温煦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一片寂然。
良久。
“我……”她缓缓抬起头,面颊早已湿透。强忍住心底好似被无数虫子啃噬般的痛楚,她借着面纱的遮掩,故作淡然,“不会跟你走的……”
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明明是轻飘飘的声音,却似是千斤重。
——对不起。
——我不能在害得他这副模样后还来伤害他。
——欠你们的,我还不起。
——就让我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痛苦与罪恶。
景曦只觉得身子猛然一颤,竟险些站不稳,他看着她的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单薄透明得几乎要消失了。
不,他不信,他要带她走,一定要带她走!
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扯掉她的手套,他将她的手举起在半空,眼睛却死死盯着她,惨然笑道:
“那么你……是要戴着我们的结婚戒指跟他结婚么……”
苏轻远僵住。
脸色煞白。
无名指上,一枚与他手上戴着的同款的钻戒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星芒。
血液仿佛全都倒流了回去,温煦只觉得脸上似乎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竟然戴着他们的戒指来跟他结婚……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心脏宛如被撕裂了一般,怒火、痛苦、悲哀好似涨潮的水,瞬时向他袭来。
回过神来,苏轻远拿掉戒指,望着景曦哀痛一笑,手臂在半空中一挥——
一片寂静。
景曦怔住。
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浑身恍如跌进了冰窖一般,刺骨的冰冷令他止不住地发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太过刺目,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晕眩使他单薄的身子晃了一晃,胃部又开始撕裂的疼痛。
她看着他几乎要倒下的模样,心一横,咬牙忍住胸腔里连绵的伤痛,淡然道:
“你……可以走了……”
伴随着她干哑的嗓音落下的,还有她心脏碎裂成渣的声音。
又是一阵死寂。
“如果……”半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心的时候,景曦却笑了,那笑意仿佛子夜盛开的罂粟,凄艳绝望,“我一定要带你走呢?”
苏轻远心底又是一痛。
面纱下的她泪流满面。
走啊……
再不走……她怕她真的会不顾一切跟他离开……
她已经快崩溃了……
“你……”温煦上前一步,目光淡漠地看着景曦,冷道,“打算带我的妻子去哪里?”
景曦几乎站不稳身。
他的妻子……
自己前不久才这么对他说过吧……
现在却换成了他……
胃似乎和心脏纠结成了一团,喉头又翻滚起一股腥甜,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他惨白的薄唇里逸出,随着咳嗽声一起落下的,还有那星星点点哀绝凄美的血花,落在他暗红的前襟上,与已经干涸的血迹融为一体。
苏轻远惊恐地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的指尖几乎扎穿掌心,她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惶然地抬起颤抖着的手,她想要抚慰他,却又不敢碰到他,生怕自己一个用力他便倒下。
他没有理会温煦,甚至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只是看着她骇然的样子,唇边地笑意愈发深刻,忍住剧痛,他又温声重复道:
“如果……我一定要带你走呢?”
苏轻远没有说话。她不敢再说话,她怕他听到那些残忍的话语,他会就这样死去。全身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疯掉。
见她没有回答,他知道了她的意思,半眯起星眸,他笑得更是凄厉绝望,那笑容里混合着浓郁的血腥气,竟是那般诡谲。他俯身低下头,视线与她平行,柔声道:
“不走么?如果我毁了温家,你是不是就会求着回到我身边呢……”
那么轻柔的语调,却好似夜半诅咒般残忍,令人心悸。
心已经死去了。
她已经呆住了。她第一次见到他这副阴狠诡异的模样,仿佛全身都笼罩在血色和黑暗里。她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很满意她这副惊惶的样子,缓缓直起身,倨傲轻蔑地看着温煦,那神情好似在看一条死狗,肆虐笑着。
“温煦是么……夺我妻子,胆子倒是大得很……”语调一转,微微上扬,带着满满的讽刺,“你守得住么?”
温煦眼神一凛,双手紧握成拳,却没有理会景曦。
景曦又转过头,对着苏轻远道:
“一个月内,我会让你求着回到我身边。”
轻柔的语气好似恋人间缱绻的低喃,却莫名的令人心惊。
冷笑一声,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她,似乎要将她铭刻在心里。压下身体愈发加重的晕眩感,他转身,迈着沉稳高贵的步伐离开了。
一滴水珠滴落到他染血的前襟上,绽放出碎钻一般的璀璨。
苏轻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几乎要虚脱了。闭了闭氤氲着满眶泪水的眼睛,她将眼泪止住,吸了一口气,压下鼻音,装出淡然的样子,对温煦道:
“进去吧。”
温煦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她的身边和她一同迈进教堂。
苏轻远静静地走在红地毯上。
左手掌心被一枚硬物硌得生疼。
。
教堂里是大片的白,温煦牵着苏轻远的手站在红地毯上,正对着前方庄严的十字架。牧师手捧《圣经》朗诵着,两侧坐满了来宾,记者也站在两边不停拍照,镁光灯闪烁耀眼。
终于,牧师朗诵完毕,合上《圣经》道:“我要分别问两人同样的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很长地问题,请在听完后才回答。温煦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轻远小姐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光芒流转,豪华游轮缓缓驶在碧蓝的水面上,激荡起层层雪白的涟漪。甲板两侧上站满了来宾,中间空出一条宽敞的路,上面铺着柔软的红地毯,两边摆满了蓝色的蔷薇花,微风轻拂,淡淡的馨香就弥漫开来。
苏轻远身着纯白华丽的婚纱,碎钻如繁星一般缀在婚纱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异常闪亮。她在伴娘的扶持下缓步踏上红地毯,长而繁复的裙摆逶迤在地上,与蓝蔷薇形成亮丽的对比。花童跟在她身后,她每迈出一步,花童就将花篮里的花瓣高高抛起,花瓣轻轻落在她的身上,这画面唯美如梦中。
景曦站在她的正前方等待她的到来。他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礼服,领口系着红色蝴蝶结,静静伫立在甲板上阳光下,肌肤有如玉石般温润细腻。墨黑如玉的发丝随风轻舞,绝美的脸上泛着浅浅地笑意,温雅如破水而立的白莲,清透绝伦。此时的他恍若童话中的王子一般,遥望着命定的公主走到自己身边来。
终于走到他的身侧,他幽深的黑眸看着她,淡淡一笑,一瞬间就扰乱了她的心绪:
“你今天很漂亮。”
苏轻远的脸立马烧了起来,心跳也因为他的话而加速,怔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最终挑眉得意道:
“我一直都很漂亮!”
他又轻笑出声。他知道她在紧张,他也一样,只是一想到她马上要成为他的妻子了,心情就无比畅快,连一向清淡的脸上也克制不住地溢出笑容。
牧师站在他们面前朗诵起《圣经》,在胸前比划好一个十字架后道:“我要分别问两人同样的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很长地问题,请在听完后才回答。景曦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轻远小姐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景曦深深地看着苏轻远,水泽潋滟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羞赧的模样,粉嫩的薄唇划开一抹万般柔情的微笑,轻声呢喃却又坚定道:
“我愿意。”
“我愿意。”
轻柔的一声回答与记忆中那坚定的呢喃声交叠在一起,唤回了苏轻远的思绪。温煦凝视着身边的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
她终于成为他的妻子了。
巨大的喜悦霎时吞没了他,他笑看着她,握紧她垂在身侧的手。
苏轻远怔怔地看着他,他脸上的宠溺是那么明显,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当那三个字落地的时候,她的心脏竟是撕扯般的疼痛。
牧师的声音再次响起:“苏轻远小姐,你是否愿意嫁温煦先生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甲板上很安静,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海风拂过水面的声音。空气里满是淡淡的花香,阳光下清晰可见细小的飘絮,散落在他们周围,给他们镀上一层绒绒的光晕。
“苏轻远小姐,你是否愿意嫁景曦先生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诡谲的沉默。
景曦期待地看着她,她却好似吃了大便一般脸色涨红,支支吾吾小声说:“说不愿意可以么?”
嗯哼?
景曦挑了挑俊美的眉头,低笑道:“打算自己养自己了?”
苏轻远立马瞪大眼怒视着景曦,暗自纠结了半晌,最终不情不愿地说:
“我愿意。”
才怪!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景曦只是轻笑了几下,看着她的眸子却愈发深邃。
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是他的妻子了。
教堂里异常明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彩绘玻璃窗照射进来的阳光晃花了她的眼,她只觉得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是那个清濯高贵的男人,墨发飞扬,眸深似海,她便情不自禁地弯了嘴角,笑靥如花:
“我愿意。”
温煦看着她的眼神愈发温柔。
“现在要交换戒指,作为结婚的信物。戒指是钻石的,代表你们要把自己最珍贵的爱交给对方。钻石永不碎裂、永不褪色,代表你们的爱持久到永远;是圆的,代表毫无保留、有始无终。”
伴娘端着一个细致的银质托盘走到他们面前,托盘里放着一大一小两枚钻戒。
海风习习,景曦从托盘上拿起一个丝绒盒子,执起苏轻远的手,将盒子里的钻戒小心翼翼地套在她纤细的无名指上,然后微笑看着她。苏轻远撇了撇嘴,瞪了他一眼,才拿起另一枚钻戒,恶作剧般粗鲁用力地套在他的无名指上。他骨节分明的手带着白手套,钻戒对比着白手套显得璀璨无比。
因为手的缘故,伴郎代替温煦拿起小的那枚钻戒,戴在苏轻远的无名指上,温煦眉目温和地凝视着她面纱下模糊的脸。苏轻远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戒指,与自己早已习惯的那枚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底就又翻开尖锐的疼痛。
是啊,苏轻远,你还在期待什么?你和他已经没关系了,你是温煦的妻子……
面纱下的脸色苍白几乎透明,她的身体冰凉凉的。深吸一口气,她拿起钻戒小心翼翼地戴在他的无名指上,痛苦地闭上眼,她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请新郎吻新娘。”
“请新郎吻新娘。”
牧师才说完,苏轻远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恶狠狠地盯着景曦来掩饰心中的慌乱。
该死,你敢亲上来试试!
景曦了然地笑了笑,掀起她的面纱,宠溺地看着她美丽的脸,却并没有亲吻上去,而是伸出自己的右手,拇指指腹在他的薄唇上轻轻按了一下,另一手抬起苏轻远的手,同样让她亲吻了她的拇指指腹一下,然后恍若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般,动作无比虔诚地将自己的拇指按上了她的拇指,小指相扣。
这是他许给她的承诺,永不离弃。
她却沉醉在他的宠爱里。她知道他是体贴的,明白自己暂时无法接受太亲密的举动,他便变着方法去迎合她。
心底蓦地升腾起一股暖意,她终于露出笑容。
面纱突然被伴郎代替温煦掀起,苏轻远这才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那个清濯如白莲的男人,而是温煦精灵般清透的身影。胸腔中倏地划开一道刺痛,她轻蹙起眉头,低下头不去看眼前的人。
温煦缓缓俯身,凝视着她的星眸里溢满深情。苏轻远任由他靠近,一动不动的好似没有灵魂的玩偶,终于在他吻上她的侧脸时,她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她眼里的水光,心脏似乎被无数的小虫啃噬着一般,那痛混合着淋淋的血水,一直深入骨髓。
“根据神给我们权柄,我宣布你们为夫妇。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开!”
“根据神给我们权柄,我宣布你们为夫妇。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开!”
甲板上所有的来宾都开始欢呼鼓掌,人群中,景曦温柔地牵着她的手,海风撩起他们的礼服,衬着碧水蓝天,竟似梦中仙境般美丽,时间也仿佛在此定格成永恒。
吧嗒。
温热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在光线下刺目地闪烁着,只是泪水滴落的声音被雷鸣般的掌声覆盖,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里,没有人发现她的伤痛。
什么都听不到了,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来宾们的祝福她什么也没有听到。教堂里似乎分成了两个世界,她一个人被孤立在黑白的那端。
从此成了陌路人,一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就几乎停止跳动。温煦在身侧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泪灼伤了他的眼,他知道她在想着那个人,也知道她在为那个人难过,可是只要想到以后她就完全属于自己了,他就不想放手,即使留她在身边她会难过。
教堂里的掌声此起彼伏,他们却仿佛局外人一般与这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Part。9 Demage·毁灭
天已经黑了,半山腰上的城堡在银白的月光下显得异常孤寂,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
主居室的门紧紧关闭着,里面漆黑一片,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淡淡的腥甜味弥漫在沉闷压抑的空气里,令人有些窒息。
死一般的沉寂。
蓦地,一道剧烈的咳嗽声划破了主居室里的死寂,只是那声音太过撕心裂肺,在黑漆漆的室内显得有些恐怖诡谲。
黑暗中忽然亮起了荧荧的蓝光,接着传出一阵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借着那幽幽的亮光,只见景曦仍穿着那件染满鲜血的衣服,无力地靠在床上,背倚在床头勉强撑起自己虚弱的身体。他的膝盖上搁着一台笔记本,双手正在键盘上快速游移,当目光触及电脑桌面的时候,他的心脏一阵抽痛。
桌面上,她穿着纯白的校服,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睡着,像极了迷途的天使。依然是他熟悉的她,依然是残余着她的香气的居室,一切都仿佛没有变,只是居室的死寂提醒了他,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胃部又开始绞痛起来,他停下一只手,用力捂住不断痉挛的胃,苍白冰凉的手指死死抠紧,指尖竟渐渐泛出青色。一阵撕裂的剧咳再次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粗重的喘息声,蓝光下隐约可见他的前胸快速起伏着。
稍作休息了一阵,他的双手又开始在键盘上敲打起来。此时的他显得异常消瘦,绝美的脸不复以往的华贵,而是满满的疲惫,原本水泽潋滟的眸子此刻也布满血丝,眼帘因为没有力气而半掩着,配着残留着干涸血迹的红唇,竟有种吸血鬼般的苍白阴森。
揉了揉昏胀的太阳穴,笔记本上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脸,那中年男子神色担忧,接着笔记本就传出他的声音:“少爷,您怎么了?”
景曦刚想开口,一股腥气便翻涌至喉头,他立即屏息抑制住想要呕吐的感觉,半晌,才见他虚弱地摇摇头:
“立刻召集董事会的各位,准备紧急会议。”
中年人有些犹疑:“少爷……”
景曦却不再说话,快速合上笔记本,那压制不住的猩红终于喷薄而出,大团大团的晕开在笔记本上,狰狞刺目。
室内又恢复死寂。
不,他不能休息,只要一停下来,他就会克制不住地想到她,心脏便好似被狠狠捅了一刀。他要工作,也只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并且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击垮温家,这样或许她会回到他的身边!
头痛欲裂,他集中所有力气站起身,打开床头的一盏金色小台灯,借着微弱的光线拿出胃药,混着床头柜上玻璃水杯里有些泛凉的水吞了下去。凉水刺激得他浑身猛地一个痉挛,刚吞下的水和药便又吐了出来,水杯一下子摔落在地上。
不想再等,不能再等!
他强忍住体内排山倒海的剧痛,又倒出几粒药在手心,竟直接干吞了下去。脱下凌乱染血的衣服,他走到衣橱边,打开衣橱拿出一件干净的衬衣换上,离开了主居室。
要快,要快!他要快些赶到公司,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即便是不择手段,他一定要毁了温家!
此时的温公馆被装扮得温馨极了,一群群的佣人在公馆内来回走动清理打扫。这些佣人是温煦特意让薇安聘请回来的,他习惯了一个人住,可是他担心苏轻远没人服侍照顾会不习惯,这也使一向清冷的温公馆多了份温暖。
温煦和苏轻远刚结束婚宴从酒店回来,让佣人去休息后,苏轻远亲自下厨做了些海鲜粥,端到了卧室里。
温煦已经沐浴好,换上了睡衣慵懒地半靠在铺着一层绒毯的躺椅上,借着卧室里微亮的灯光看着膝上搁着的相簿——相簿里是他们的结婚照。
苏轻远将海鲜粥放到了床头柜上,盛了一小碗后走到温煦面前蹲下,合上了相簿轻轻地说:“光线暗了,这样会伤眼睛的。你今天喝了这么多酒,吃点海鲜粥醒一下酒吧,不然明天又该头痛了。”
他凝视着她温柔道:“我喜欢看我们的结婚照,把你照得很漂亮。”
我们的……结婚照……
她的心倏地抽痛了一下。
“这些照片放在家里你随时都可以看,”她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舀了一小勺粥,轻轻吹了几下,然后送到他的嘴边,“现在先吃粥。”
家里……
温煦的心跳突然漏掉了一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的意思是,她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了?
莫名地喜悦涌了上来,他勾唇一笑,呢喃道:
“好。”
顺从地吃完她喂的粥,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幸福包围,那种直至骨髓的温暖和不真实感,让他仿佛饮鸩止渴的人,即便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愿意。
收拾好碗筷,苏轻远也沐浴完后,卧室里的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起来。
新婚夜……同房……
温煦看着浑身都不自在的她,体贴地笑了笑,“晚安。”说完径自躺到了双人床上。
苏轻远怔了怔,感激地低声道谢,然后熄灯睡到了床上,却是背对着他。
背后是温煦幽深黯淡的眸子。
已是子夜。
卧室里很静,只听得到两道浅浅的呼吸声。忽然,苏轻远的耳边响起一道细微的震动声,她迷蒙地睁开眼,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自从搬离城堡后,她向来浅眠,似乎只有在城堡里她才能放松自己。
担心吵醒温煦,她轻轻翻开手机,却在看清来电者姓名的时候猛然僵住。
是他!
与他地回忆有如滚滚潮水般翻涌而来,她的心脏划开一阵刺痛。她想他,脑子里面全都是他清濯的身影,以及他早上染血的病态。她好担心他,却又不能让温煦发现她在担心他,她不能伤害温煦,于是只能隐忍自己的感情。可是直到接到他的电话,她才发现她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可笑,她根本做不到忽视他遗忘他!
抿唇迟疑了一会。一次,一次就好,她想要放纵自己,不想再克制自己的感情,她真的好辛苦。
终于接通了电话,手机里传来景曦熟悉的声音,却带着浓浓的醉意,嘶哑得不像话:
“轻远……”
只是听到他喊着她的名字,她几乎就要哭出来,心痛加剧。
“轻远……我好想你……你为什么要离开……咳咳……你好狠心……”
似乎有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插进了她的心脏,她被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骇得浑身冰凉,她几乎可以想象出他一边喝酒一边咯血的样子,他脆弱的胃一定被折磨得不停痉挛。
“你为什么要嫁给别人……你只能是我的妻子……咳……城堡还是保持你走之前的样子……蔷薇花也是我亲自照顾……咳咳……还有钱……你最喜欢钱了……”说到这里,他轻笑了一下,然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半晌才平复过来,“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你……你回来好不好……”
吧嗒。
她再也忍不住,温热的泪水从侧脸滑落下来,濡湿了枕头,在枕头表面晕开一块一块的暗色。心脏被他的话刺伤得四分五裂,仿佛有黏稠猩红的血水涔涔溢出,触目惊心。
“我喝酒了……咳咳……你会担心吗……”语气竟有些孩子气的炫耀,随即又转成低沉的苦笑,“你怎么会担心……呵……我那么挽留你……你还是不要我了……”
不要我了……
你不要我了……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的哭声泄露出来。
那是景曦啊,那么高贵的景曦,所有人眼中的王子,此刻他却如一个孩童般脆弱。即使隔着冰冷的手机,她也能听出他语气里的痛苦和绝望,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心脏,让它停止跳动。
“你不要我了……咳咳……你不要我了……不要了……”
手机里传来他神志不清的重复声,明明是很轻的声音,她却觉得异常的凄厉。张了张嘴,她想要辩解,却又突然想到不能出声,她不能吵醒温煦,不能再伤害他了,她已经欠他太多了。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心已经痛到麻木了。
“轻远……我是不是做梦了……咳……不是做梦……你怎么会接我电话……一定会躲着我才对……”又是一阵绝望的轻笑声,“可是为什么在梦里……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你就那么讨厌我么……咳咳……”
枕头上布满了水渍,她是狠狠咬住自己的唇才没有哭出声来,脑海里盘旋着他痛苦脆弱的样子,连嘴唇咬破了都没有发现,那血混合着咸涩的泪水流进嘴里,一股腥甜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其实我很开心……在梦里可以见到你……咳……就算你讨厌我……我也还是要让你回到我身边来……告诉你……我已经对温家出手了……很快你就会回来了……求着回到我身边……呵……”
含糊不清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兴奋,仿佛她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之后便是一阵死寂,直到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响。
泪已决堤,她强忍着眼睛和鼻子里的酸痛,背对着温煦一动也不敢动,唯有肩膀克制不住地抽动,好似要将一生的眼泪都释放出来。喉咙里一阵火辣辣的窒息感,全身都如同被卡车碾过一般痛到她几乎死去,她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痛。
温煦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她,深色复杂。
一夜无眠。
同床异梦。
。
醒来的时候温煦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去公司了。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再去过学校,那里有太多和他地回忆,她不敢去触及,而温煦似乎也不想她与以前再有任何交集,便在她的同意下替她办理了暂时休学。
梳洗完后,她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裙子就离开了卧室,走到花圃边才停下脚步。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盛放的蔷薇,绚丽迷人,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风一吹便扑面而来。缓缓蹲下身,她伸出一只手轻抚一朵蔷薇的花瓣,神态是悠然的宁静。
自从住进温家以后,每天只有在花圃这里,她的心才能有一丝平静。低垂下眼帘,她温柔地看着大面积的花海,唇边弯起一抹浅浅的微笑,思绪也渐渐远去。
苏轻远蹲在花圃边,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肌肤细腻如瓷,柔软的长发散落在肩上,远远看去竟好似迷途的爱丽丝般梦幻。她皱着眉头,蝶翼般的睫毛细微扑闪着,心疼地看着花圃里残败的蔷薇,叹了口气。拿起脚边的小铲子,她将已经无法挽救的蔷薇戳了出来,一颗一颗植入新的,最后用湿润的泥土掩埋花根。
景曦走到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浑身散发出华贵的气息,如神祗般不容亵渎。他随意的穿着黑色丝质衬衣,领口的口子没有扣,露出精致的锁骨。低着头,敛着眸,浓密的睫毛略挡住他眼底淡白苍茫的雾气,瓷白绝美的脸在斑驳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浅浅的粉色,薄唇轻抿,好似破水而出的盛世白莲,清濯无双。
感觉到一大团阴影笼罩了自己,苏轻远抬头往后看,见来的人是他,不自觉地露出笑靥:“昨天是你照顾我啊?还算你有点良心,谢谢啦!”
他却被她灿烂地笑容晃花了眼,怔忪不语。
“还愣着干什么?”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花圃,“暴风雨把我的蔷薇都弄死了,快过来帮忙啦!”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目光是深海般的溺爱。蹲下身,他开始帮她植入蔷薇。
“城堡是我理想的天堂,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珍宝,况且住了这么久,都有感情了。”她一边戳着土一边笑着认真地说,“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会守护好城堡。”
最重要的是,这座城堡里满是回忆。
他安静地听着她说话,没有出声。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原因,他觉得异常温暖。
是因为……这是我们的城堡吗……
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回过头来看着他,见他又有些出神,骨碌碌的大眼珠一转,一丝慧黠地笑意在她秀美的小脸上蔓延开来。她用手指粘了些土,快速往他光洁冰凉的脸上擦去,他立马变成了花脸猫。见阴谋得逞,她笑得像只狐狸:
“笨蛋景曦……哈哈哈……”
他错愕地看着她,看着她开心得意地笑容,他的心底也泛起缕缕柔意,竟有些舍不得擦去脸上的泥土。
“不擦啊?”她疑惑地看着一动不动的他,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大发慈悲的帮你擦掉,所以你不能报复我哦!”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便闻到一缕沁入鼻息间的幽香,待回神后,才发现她已经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着他脸上的泥土。
他愣住了。
似乎是没有发觉他的异样,她神情认真地擦拭着他的脸,大概是因为阳光长时间照射的原因,她的脸颊红红的,秀挺的鼻尖上分布着细密的汗珠。
温柔的触觉在脸上蔓延开来。
他怔怔地看着离自己一分米不到的她的脸,她的眼眸里是他的身影,她的神情是那样专注。他突然就笑了,层层叠叠的浅笑荡漾开来,凝视着她的眼睛里浸满了宠溺和温柔。
笑意渐浓,却又渐渐转变成苦涩。
她曾经说过,只要有她在的一天,她就会守护好城堡……可是她却已经先行离开……
心脏一阵抽痛。
阳光流转,此时已是正午,温煦在薇安的陪同下回到了温公馆。
早上一去公司,就得到景氏正在大肆收购温家的股票,并且无所不用其极的吞并温家旗下的子公司的消息。一想到这里,温煦英俊的眉目便蹙起,星眸里一片黑沉。
薇安看了看一脸阴郁的他,担忧道:“煦,景氏的少董不怎么好对付啊。没想到他出手那么快,这么咄咄逼人不择手段,看来他是动了真怒。”
温煦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仍是笔直往前走,只是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煦,董事会的那些老家伙早就耐不住了,现在我们内部地问题都没有解决,景氏那边又在针对我们……”
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突然停下了脚步。正前方是一片美丽的花海,五颜六色的蔷薇花随风轻舞,远远看去好似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绒光。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太过明亮,他只觉得那些蔷薇花异常刺目。
“轻远,跟我回去……你喜欢钱,我就把财产都给你……还有城堡……你的蔷薇我都有好好照顾,你的房间也是我亲自打扫……你喜欢什么我全都送给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你的蔷薇我都有好好照顾……”
“你的蔷薇我都有好好照顾……”
脑海里突然响起结婚那天景曦对她说的话。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的城堡里也有蔷薇,原来她每天都待在花圃亲自照顾这些蔷薇是因为她在想他!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想到昨夜她背对着他为那个人而独自哭泣,那个人也如同以前一般强夺他的一切,心底蓦地腾起扑天的大火,终于忍耐不住,他向前一步用力捏住仿佛嘲讽他一般的蔷薇,把花连枝带叶一起碾碎。带刺的花茎扎破了他绑着绷带的手,一股温热流出,将他手上残破的绷带染得殷红,血水落到泥土地上形成触目惊心的深色。
“煦!”
薇安惊骇得大叫一声,慌忙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捧起他血流不止的手,他却没有一点反应,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薄唇紧抿。
“你疯了吗?你的手好不容易才没事,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想废了它?”薇安心痛又愤怒,“又是因为苏轻远对不对?你喜欢上她了对不对!”
喜欢……
喜欢上她了?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喜欢上她!他绝对不会喜欢上她!
“我说了很多次了,我不会喜欢上她的。”他躲避着薇安的视线,淡淡的语气不知道是在说服薇安还是说服自己。
“那现在算什么?既然不喜欢她,你为什么还对她这么好?你该去告诉她,你和她结婚只是为了利用她打击景曦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敏感,别过头去一看,苏轻远正站在几米开外的花簇后面。或许是阳光太过耀眼,此刻温煦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身体冰凉。动了动唇,他想要解释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苏轻远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脱离了尘嚣,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耳边不断回荡着的他们刚才的对话。她一动不动,蝶翼般的睫毛下,星眸宛如一滩深黑的死水,没有半点涟漪。阳光下她的皮肤显得异常白皙,衬着她看不出喜怒的脸,竟好似一樽被抽走了灵魂的玩偶,没有半点生气。
害怕……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他居然害怕了。她愈是安静,他就愈是害怕。
“煦,你快跟她说清楚!”薇安急道,见温煦没有反应,她的心底泛开一丝嫉恨,“怎么?你不想说?那我说!”
。
薇安走到苏轻远面前怒视着她:“你听清楚了,煦和你结婚根本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为了报复你和景曦!你们要为你们曾经做的付出代价……”
“温煦,”苏轻远定定地看着温煦流着血的双手上,打断了薇安的话,“你的手没事?”
温煦怔住。
他没想到她的第一句竟然不是对他发火,而是问他的手有没有事。
倏地,一股歉疚感从心中翻涌而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自己在这刺眼的阳光里消失。
见他默认,她的心底松了一口气,至少,她再也不用每日被自责和痛苦折磨得精疲力竭。
“你告诉我,”她凝视着他俊美却苍白的脸,声音轻柔中带着一丝固执,“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阵死寂。
他半掩着眼帘不敢看她,胸腔中泛起阵阵心慌和疼痛,垂在身侧的手也冒出了细汗,即使在面对各种艰难的商战时,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想要回避,却又被那大片的蔷薇花刺伤了眼,回想起自己当初的痛苦,他突然静了下来。
“是。”
淡漠的声音里仿佛夹杂着冰渣般冷。
天旋地转。
在听到他的答案后,苏轻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从骨子里泛出来的冷使她不由得紧抱住自己,想要咧嘴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昨天他们才刚结婚呢……
真是可笑。
看到她这副模样,他的心仿佛被人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溅出滴滴鲜血,可是他不能再沉迷下去!他不能忘记从一开始他只是想报复而已!自己当时承受的痛苦和他们现在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睁开眼,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冰凉的脸上竟露出一丝诡谲残忍:
“苏轻远,从一开始我就是有意接近你,打算破坏你和景曦。没想到手受伤了,倒是加快了我的计划。知道么,我有多恨你们?嗯?”
她怔怔看着几乎变了一个人般的他,明明外表还是精灵一般的澄澈淡然,却让她从心底里觉得陌生。
见她不敢置信的眼神,他的心脏又是一痛。狠心逼自己忽略心底想要紧紧抱住她的感觉,他又接着说:
“知道你们的那座城堡原本是属于谁的么?那原本是温家的别馆,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却在几年前被景曦强行买下,我父亲因此重病去世,留下千疮百孔的公司给我。”说到后面的时候,他压低声音轻笑了出来,“知道为什么上次在墓园里没有看到我母亲的坟墓么?因为我的母亲葬在别馆的后山。”
轰隆!
好似有一道惊雷打了下来。
苏轻远只觉得身体恍若跌进了冰窖里,冷得发慌。
竟然是这样么?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温家遭遇了这么大的变迁,也因此温煦的父母无法葬在一起,而他这么多年来也无法祭拜自己的母亲!
对于她的反应,他既满意又痛心,最终压下那一股尖锐的疼痛,他魅惑笑道:
“父亲去世后我接手了公司,我只知道买下别馆的是世开学院的一对夫妻,还有你们的名字。直到现在我才有时间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接近你,你竟然自己说要和我做朋友。呵,我们是仇人呢,怎么会是朋友?”
死一般的沉默。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每次看到自己的表情都那么奇怪。
良久,才传来苏轻远低哑带着哭腔的声音:“对不起……温煦……都是因为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会害你成这样……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么?我失去的你能还给我么?”他阴鸷地看着她,深沉的目光中却带着痛楚,“现在你知道了,是不是要离开了?嗯?”
吧嗒。
一颗碎钻般的泪珠从她苍白的脸上划落下来。
“对不起……”她死死咬住唇想要让自己不那么颤抖,努力想要对他挤出一丝微笑,却是满满的无力,“我不会走的……我要留下来赎罪……我们不是夫妻么……我想要替你承担这些年来你的痛苦……”
更重要的是,我想要救赎迷失在复仇沼泽里的你……
即使在说着残忍话语的时候,他的眼睛依旧是澄澈见底的,她知道,他只是被仇恨蒙蔽了理智而已。
“你……”
他复杂地看着她,动了动唇,最终却没有说话,和薇安一同离开了花圃。
只剩下她一人孤立在原地。
泥土地上,一块块斑驳的暗色触目惊心。
自从上次之后,苏轻远再也没有见过温煦。他几天都没有回来,似乎一直睡在公司里,她原本打算为自己和景曦赎罪,却也因为见不到他而无法实行。
她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本来因为温煦的手而松了一口气,现在却被更大的歉疚感压得喘不过气来。每天都找好多事来麻痹自己,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去想心中最深处的那个人,不去想自己带给他们的痛苦,可是无论她怎么做,他们的身影交错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她已经快被逼疯了,心痛得她想把心脏硬生生从身体里抠出来。
待不下去了,她离开了温公馆,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
此时外面已是华灯初上,漆黑的天幕上缀着几颗淡白的星辰,偶尔有清风阵阵拂来,便混合着喧嚣的车流声在街道上四散开来。
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那座水上餐厅附近。长长的石板桥下是大片的红莲,小桥连接着餐厅的大门,大门上悬挂着两盏穿龙绣凤的琉璃八宝流苏宫灯,在黑夜中流光溢彩。
只是看着这间餐厅,她的心脏就痛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她迈步走了进去。
依然是上次的雅间,只是这次她没有再点菜,而是让服务员把各种各样的酒都端上来了一瓶,然后她便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
雅间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一时间诡异的安静,连呼吸声也可以听见。犹豫了一阵,她还是打破了沉默:
“怎么不吃?不是等着人来服侍你吧?那样我可吃不下。”
他凝视着她,笑而不语。
“看什么?”她被他看得全身发毛,柳眉皱成一团,忽然一副了然的模样,嘲笑道,“你该不会是心疼了吧?”
他依然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干脆也不再说话,拿起筷子就开动。他深深地看着她,眼底倒映着她的模样,宠爱泛滥成灾。他伸出白玉般的手,拿起筷子夹了她喜欢的水晶虾饺给她,她诧异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了他骨节分明的右手无名指上——
一枚精致的钻石戒指正在他的手指根部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她怔住了。
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
虽然她只在婚礼上戴过一次,之后就不知道被她放到哪里了,但她肯定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
心中泛起阵阵异样。
和他地回忆又控制不住的冒了出来,她摊开手,掌心里是一枚闪亮的钻戒,戒指内壁刻着清晰的“Shmily”字样。
心脏又是一阵刺痛。
“你……”她踌躇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一直戴着?”
他绝美的脸上晕开一抹不自然的潮红。
“嗯……”他含糊道。
“为什么?”
是因为喜欢她么?
不,不可能,如果喜欢她,那他为什么要离婚……
心底渐渐泛开针扎般的刺痛。
他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铭刻进自己的心里。
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加速。不自然地转了转漆黑的眼珠,她似是找到了很好的借口般理直气壮道:
“你怕被人知道我们是假结婚?”
一想到假结婚,她的心中就涩涩的。
他有些哭笑不得。
苏轻远,你这个笨蛋……
“轻远,”他犹豫了一阵,满含期待地看着她,“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愣住了。
喜欢的……人么……
脑海中浮现出一道清濯的身影,如盛世白莲般高洁,又如披荆斩棘的王子般华贵。
竟然是他!
不知不觉中,酒已经喝了大半,桌上摆满了空的酒瓶。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手中的戒指,眼神涣散,她低头轻轻吻了戒指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微醺的脸上笑开了花。
她并没有扔掉这枚戒指,结婚那天不过是做了个样子,而温煦的戒指早在她举行完婚礼的当天就被她取下了,潜意识里,她固执地认为自己是那个清濯的男人的妻子。
只是他的妻子。
。
从水上餐厅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街上除了偶尔有几辆车驶过之外,静得连风声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在昏黄的路灯中,她借着仅剩的理智往温公馆的方向走去,却在半路一家音像店前停下脚步——
音像店的玻璃橱窗上,贴着温煦静静弹奏着钢琴的海报。海报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紫色丝质衬衣,领口系着黑色的丝带,看起来无比高贵。他慵懒却又不失优雅地坐姿显得他如精灵一般飘逸,修长白皙的手指正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灯光下,他骨节分明的手竟如水晶般透明,泛着淡淡的光晕。
“温……温煦……”
她走上前去,想要看清海报上的人,半眯起眼睛,海报上的人却变成了好几个,模模糊糊的,怎么也看不清。
她不自主地伸出手,手指轻抚上海报,在里面的人的弯起的嘴角处停下。
“才……才不会是温……煦呢……他恨死我了……怎么会对我笑……”
身体突然一晃,她两手慌忙死死扶住橱窗,勉强站稳了身子,海报里的人却渐渐变成了铭记在脑海里的那个清濯绝美的人。
“景……景曦……”
她疑惑地呢喃道,突然,她低下头毫无预警地大叫了一声:
“啊——”
眼泪就那么大颗大颗掉了下来,在暗淡的灯光下异常刺目。
“我好难受……景曦……我的心好累……好痛……我要怎么办……这样好痛苦……你说……我要怎么办……”
素手在海报上缓缓游移着,迷蒙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眷恋。
“我好想你……”
她踮起脚尖,双手贴在玻璃上靠近海报,冰凉的樱唇印上了海报里俊美的男人的唇。
身后是双手死死握拳的温煦,阴沉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虽然几天都没有回去,但是管家每天都有按照他指示的把她的行踪告诉他。今天管家告诉他她出去了,他便一直在公司里等管家告诉他她回来了没有,却一直没有等到。最终,他压制不住心底的担忧,利用手机的定位功能找到了她——
她却在亲吻他的海报的时候喊着别人的名字!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迎面而来的夜风让他觉得只是在讽刺他而已。
他静静看着流露出脆弱无力的她,是不是只有在那个人面前,她才会展现出这样的一面?
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拖离了橱窗。她又眯起眼迷茫地看着他,喃喃道:
“温煦?”
说完又摇了摇头,暗自苦笑,“怎么会……是温煦呢……呵呵……他那么恨我……”
他被她的话刺得浑身一痛,拽住她手臂的手暗暗用力,敛眉低沉地说:
“如果是呢?”
她的表情更茫然了,似乎思维已经脱离了身体,语无伦次道:“温煦啊……他是坠落人间的精……精灵……因为折断双翼而怨恨……他的眼睛……只有遇到真爱……才能重见光……光明……”
他蓦地僵住。
她是这么想的么?她居然是这么想的!
他只觉得自己残破的心再次跳动起来,深邃的星眸里也仿佛亮起了一丝希望,他哑声问道:
“你……是这么想的?你不恨他么……”
他以为她会恨他的,毕竟在知道他的目的后,她应该会恨他拆散了她和景曦的。
“恨?”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迷迷糊糊的几乎睡着,却还是能听出她话语里的苦涩,“他恨我才对……我……害了他……对不起……”
他紧紧抱住她下沉的身体,她已经睡着了,却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微醺的脸上一片水渍。
心脏又痛了一下。
她……竟是这么痛苦么……
可是……他还是自私的不想放她离开……想要恨她也恨不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他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么多,横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不远处的车里。跑车缓缓行驶在路上,扬起一地灰尘。
窗外,夜色凄迷。
夜幕初降,绸缎般的夏空缀着几颗淡白的星子,闪烁着微小的光芒。夏夜的风缓缓拂来,沁凉的夜露与花香也随风而至。
温公馆里是大片的白,简约的格调,高贵优雅又不失奢华,水晶大吊灯悬在天花板上,洒下细碎的亮光。
苏轻远从二楼卧室里走出来,下楼到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搁着她的晚餐。上次醉酒醒来后,温煦就一直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她知道那天是温煦带她回来的,只是她忘了她喝醉后发生的那些事。这些天她有尝试去公司找温煦,每次都被拒之门外,她便只好在家等。似乎是知道她每天都在等他,他都会在半夜的时候回来,只是那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他就把她抱去卧室然后自己去客房睡。
叹了一口气,她端起了茶几上搁置着的燕窝粥。
她知道他不想看到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可是她还是想要补偿他,就只好每天夜里亲自弄些吃的,等到冷了,便又去加热。这样一次次变冷加热,她疲惫地睡去,但第二天醒来都会发现空了的碗。
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却在看到紫檀木茶几上摊开的报纸时摔碎了手中装满燕窝粥的碗,滚烫的粥溅到她身上她也没发觉,只死死地盯着那份报纸。报纸上印着触目惊心的几个大字——
豪华城堡失火,景氏少董昏迷
下面是一幅照片,照片里是一个清濯绝美的男人,即使他脸色苍白陷入昏迷,却依旧不影响他的高贵,只是那紧抿的薄唇泄露出了主人的痛苦。他静静地躺在担架上,残破的衣服上沾满了血污,露出的手背上是大大小小地擦伤,血迹有些已经干涸了,而他的手正死死抓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他们的结婚照!
苏轻远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她都看不到听不到了,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宛如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的下沉,直至底部的千年寒潭。
他受伤了……
受伤了……竟是为了一幅结婚照……
一股腥气涌上喉头,浓烈得几乎让她窒息,唇被她死死咬着,渗出了一颗颗的血珠,蜿蜒进她的唇齿间,腥甜得令人作呕。
照片下方还有一段解说——
位于郊区的豪华城堡在今日下午起火,城堡主人景氏少董为了一幅婚纱照孤身闯进火灾现场,现受伤昏迷送至医院。据了解,此次火灾是因汽油引起,内部受损严重。
一种从骨子里衍生出来的寒冷令她止不住地颤抖,大概是因为灯光太亮的缘故,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蒙上了一阵阵的黑,报纸上的那几个大字在她脑子里不断盘旋。
因汽油引起……
因汽油引起……
城堡的构造她再清楚不过了,那么大的城堡,即使起火也烧不到里面。况且从城堡大门到里面的途中还有一片草地,草地里有自动灌溉系统,只要感应到高温,灌溉系统就会自动启动,火绝对不可能烧到里面去。而停车场就在草地西侧,内部是居住的房子,里面根本不可能有汽油!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却不停地发抖。
也就是说——
是人为!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安静得有些可怕。失去了血色的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显得惨白,眸子里一片空洞,衬着细微发抖的身子,竟显得诡谲得骇人。
一片死寂。
Part。10 Agony·痛苦
。
夜渐渐深了,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夜风阵阵拂来,吹得树木枝叶簌簌作响,在黑暗的夜间显得凄厉可怖。
温煦回到公馆的时候所有佣人都已经休息了。走进大厅,他以为会和前几天一样,看到的是她趴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却没想到她正背对着他端正地坐着。
大厅里静得诡异。
良久。
“你……”
温煦看到她的样子,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哑声开口想要和她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见她站起身,却仍是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沉默了半晌,这才传来她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幽灵一般:
“城堡失火了,你知道吗?”
温煦倏地僵住。
她已经……知道了么……
那么她……等他回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知道。”
所以她……是在怀疑他么……
她的背影渐渐僵硬起来,语气清冷的犹如十二月的寒潭水,与其说是在询问他,倒不如说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你做的,对不对?”
又是一阵死寂。
半晌,他没有任何反应,一句辩驳的话也没有。
“那么你……是默认了吗?”她的声音有些疲惫嘶哑,突然转过身来,她死死盯着他,眼里是满满的失望与痛心,连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你想要他的命吗?”
吧嗒,吧嗒。
滚滚泪水从她灰败的脸上划落下来,在灯光下璀璨得异常刺目,她有些歇斯底里:
“想要报复冲着我来就好,是我让他建座城堡给我的!”
温煦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脏却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渗出了淋淋的鲜血。
她在责怪他么……
在知道他一直都在利用她的时候,她都没有生气,现在却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只是为了那个人……
她就那么在乎那个人么……
心脏又是一痛,尖锐刻骨。
她也开始恨他了么……可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恨那个人!
黑沉的眸子里不自觉流露出了痛苦和嫉恨。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突然降低了语调,却是浓烈的绝望和恨意,“温煦……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为什么要让我恨你……”
为什么要让我恨你……
为什么要让我恨你……
她的话如同一道恶毒的诅咒,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嫉妒瞬间蚕食了他所有的理智。强忍住心脏仿佛被千万条虫子啃噬一般的痛楚,他冷笑: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你就这么在乎他?嗯?他害得我还不够惨么?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她被他脸上的狰狞阴鸷骇住,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却很快又恢复阴沉:
“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别忘了,是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
不等她回答,他逃一般地离开了公馆。
她定定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死死咬住下唇,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指尖扎破了掌心也感觉不到痛,只有泛青的骨节宣泄出了她心底铺天盖地的痛苦。
大厅又恢复了死寂。
自从那天的争吵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温煦。想要去探望景曦,却又不知道他被送到了哪家医院。为了防止被打扰,火灾之后他的一切都是被保密的,她无法从媒体上得到他的任何消息。
他怎么样了……伤得严重吗……醒过来了没有……
她好担心他,只要一静下来,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他毫无半点生气,静静躺在担架上的模样,而他手中的那幅婚纱照几乎灼伤她的眼睛。
耳边又响起他冰冷到极点的声音。
“是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
“是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
的确是他们害了她,可是她已经说了会留下来赎罪了,而他们也已经为此付出了离婚的代价,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一定要杀了他们,他才会罢手么?要偿命的话,拿去她的命好了,为什么要伤害他,他已经被她伤得体无完肤了,他的身体还那么虚弱,他怎么可以对他下手!
是她看走眼了吗?她以为他只是暂时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可是谋杀啊!为什么他连谋杀这种事都可以做得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花圃,“暴风雨把我的蔷薇都弄死了,快过来帮忙啦!”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目光是深海般的溺爱。蹲下身,他开始帮她植入蔷薇。
“城堡是我理想的天堂,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珍宝,况且住了这么久,都有感情了。”她一边戳着土一边笑着认真地说,“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会守护好城堡。”
最重要的是,这座城堡里满是回忆。
他安静地听着她说话,没有出声。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原因,他觉得异常温暖。
是因为……这是我们的城堡吗……
昔日和他地回忆又冒了出来。
城堡……
为什么要烧了城堡……
那是他亲手为她打造的城堡啊……里面都是他们最珍贵地回忆……
心底涌起排山倒海的恨意,她也变了吗?此刻她竟然只想要狠狠报复温煦!
离开这里,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个令她作呕的地方。终于,再也忍不住,她没有任何留恋的快步离开了温公馆。
。
夜色正浓,温氏写字楼耸立在最繁华的街道上,高入云层的写字楼被月光照耀得有些缥缈,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写字楼的挡光玻璃纤尘不染,折射着街边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在车流喧嚣的街道上形成一道美景。
温煦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薇安在他的身侧帮他整理各种企划及合同。这几天他没有回去过,也一直没有休息,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疲惫,星眸里密布着血丝,原本光洁的下巴上也隐隐可见些许青色胡茬。
突来的一道电话铃声划破了办公室的寂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的原因,温煦只觉得这铃声异常急躁刺耳。
蹙了蹙英俊的眉,他接起了电话,电话里传来管家慌张的声音:
“少爷,夫人不见了!”
温煦蓦地僵住,只觉得眼前一黑,薄唇霎时褪尽血色,就连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
“你说……什么……”
“夫人昨天出去了,到今天还没有回来……”
之后管家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耳边不断重复着的就是那一句“夫人不见了”。
薇安担忧地看着他,他竟然连身体都有些发抖:“煦,你怎么了?”
“轻远……”不知道是在回答薇安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他喃喃道,“轻远不见了……”
她离开了吗……
离开他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对吗……
心脏一阵绞痛。
薇安还没来得及说话,温煦的手机又响起来了,是苏轻远的手机发来的彩信——
彩信图片里,苏轻远被反手绑在椅子上,眼睛被蒙起,嘴巴上也贴了胶布。
她被绑架了!
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用力撑起有些瘫软的身体,打开手机的定位系统,没有多做停留,径自冲出了办公室。
只剩薇安独自站在原地,眼里是满满的嫉恨。
已经两个月了。
收到彩信的当天他就通过定位系统找到了苏轻远的手机,也只有手机而已,被丢弃在西郊的树林里。本以为绑匪会再和他联系让他交款赎人,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仿佛当天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一般。只是愈是这样,他就愈是担心她的安危。
这两个月来,他四处寻找着她的踪迹,不能报警,他便派遣出温家所有的保镖,只是两个月都过去了,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救她!
要快点救出她!
凭借着最后的执念,他硬撑着自己残败的身子,坚持寻找着她的踪迹。
一天一天。
日光刺眼。
街道上人流拥挤,喧嚣声四散开来。苏轻远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正午的街头,她越来越安静了,被阳光照耀的肌肤如白瓷般光洁,却又白得有些透明,好似童话中即将消失的小美人鱼,虚弱又单薄。仿佛脱离了尘嚣,她静得与世俗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快看,是温煦啊!好帅啊!”
“真的耶!他从音乐界退出接手家族企业后就一直没怎么看到他!”
温煦!
仿佛被电了一下,她的心底泛开尖锐的疼痛,眸子里氤氲起了浓浓的痛楚。
以为这么久过去了,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时不会有什么反应,却没想到那种缠已经深入到了骨髓,一触到这里,就会忍不住的疼痛。
寻声望去,只见高耸的大厦上,巨大的液晶电子显示屏里正是温煦的身影。
两个月不见,他又消瘦了好多,原本的清淡优雅完全消失不见,只剩满满的疲惫。本就白皙的脸此刻看上去竟然白得略显病态,两家颧骨凸显,星泽潋滟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薄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下巴上布满了胡茬,却又别显出一番颓废的美。
他被大群的记者包围着,摄影机对着他不停地闪烁,刺目的亮光使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半掩住眼眸更显慵懒。
“温先生,有传言您的妻子失踪了是吗?”
“温先生,关于之前景氏公然蚕食温氏旗下公司的事,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温先生……”
他挥手挡住刺眼的亮光,仿佛没听到他们的话一般,他巡视着四周,眼神有些恍惚,只听他嘶哑的声音不断重复着:
“轻远……轻远……”
记者们似乎很满意他的样子,咔嚓咔嚓的拍照声更加紧凑了。
“温先生,请您回答我地问题!”
“温先生,您是在找您的妻子吗……”
苏轻远的心脏猛然一痛。
她并没有被绑架,那不过是她自导自演来报复他而已,利用他对她的感情,狠狠地伤害他。
伤害他……
他伤了她最在乎的人,她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看到他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她一点也没有报复后的快感呢……
液晶显示屏里又传来他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轻远……你在哪……”倏地,他仿佛发现了什么,眼里射出喜悦的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记者冲出人群,“轻远……轻远!”
他发现自己了?
不,不可能,液晶屏里的地方和自己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一个地段,那么他是把别人错看成了自己?
没来得及多想,只听见温煦凄厉紧张的一声大喊:
“轻远!”
正前方一个灯牌从墙壁上掉了下来,他快速冲上去一把推开正站在灯牌底下的女生——
砰——
一声刺耳的巨响。
“啊——”
人群里传出了骇然的尖叫。
苏轻远僵住,只觉得心脏猛然一颤,几乎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液晶屏上,人群涌向发生事故的地方,中间突然空出一条小路,只见满身血污的温煦从人群中站起来,走到女孩的身边:
“轻远……”却在看清楚女孩的脸后失望地向旁边走去,环顾四周,神色恍惚,衬着他浑身的血迹,显得异常骇人,“轻远……你在哪里……”
苏轻远死死地盯着液晶屏。
屏幕上,他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有的颜色了,左肩被划开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一直延伸到手臂上。衣袖上印着一块块斑驳凌乱的红,随着他的移动,不停流出的鲜血在水泥地上划了触目惊心的一道痕迹,星星点点。
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竟然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只是寻找着她的踪影。
“叫救护车——”
人群里爆开了一阵喊声。
苏轻远已然被眼前惊悚的画面骇住,脸色如白纸一般,半开的唇止不住地颤抖着。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在看到他身上大团大团晕开的血污时,她几乎就要倒了下去,喉头不住地翻滚着想要呕吐的感觉。
血水不停地溢出,他似乎是失血过多,浑身肌肤白得透明。救护车终于来了,停在他的身边,医护人员立即将他包围,按住他溢血的动脉,简单包扎了一下后,小心翼翼地将他往车上送。
“放开我!”他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只在医护人员碰到他的时候不断挣扎,“轻远……轻远在等我救她……轻远……”
医护人员不敢碰到他的伤口:“先生,您不要动,继续下去您的手会残废的!”
他置若罔闻,眸子里已然一片迷离,挣扎得愈发用力,鲜血也因为他的动作而流得更快,在水泥地上凝聚了大大一滩:
“轻远……我来救你了……”
“镇定剂!”
最终,医护人员按住他,给他注射了一支镇定剂,他才渐渐安定下来,昏睡了过去。在人群的围观中,他被送上了救护车,车绝尘而去。
吧嗒。
大颗大颗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滴落,濡湿了她浓密的睫毛。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唇却渐渐泛白,直至一股温热溢进唇齿间,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指尖深深扎进了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痛。
心脏已经痛到麻木了,好似停止了跳动一般。她怔怔地盯着已经什么都没有的液晶屏,思绪乱成一团。
他竟然……为自己做到了这种地步吗……
以为不会再有感觉的心脏……现在却痛得自己几乎死去……
温煦……
温煦……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好……
你曾经是那么的清透高贵啊……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仰起头,不让泪水再划落下来。她一死死扣住了心脏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
你不能心软……
他差点杀了景曦……
你成功的报复了他,你该开心才对……
开心……
她咧开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转身,离开了这个让她惊骇的地方。
地面上,一串碎钻晶莹闪耀。
。
火红的夕阳低垂在西天边,周围是一圈仿佛被血水染过的光晕,朦朦胧胧的。几朵飘逸的云霞漂浮在半空中,对比着天幕的嫣红,竟显得有些凄迷。
距离那噩梦一般的一天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天了,苏轻远没有计算过,每天对她来说都一样,安静地在街头游荡,从早上一直到晚上。这些天来她一直住在自己租下的房子里,远在国外的父母得知她的情况,之前打电话给她让她去他们那里,总算让她心中一暖,只是她没有同意,并在之后把手机给扔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心也渐渐得到平静,不去想那些阴谋算计,不去想他们怎么样了,只是平淡地过着生活,时间久了,或许就可以遗忘过去的那些痛苦。她想过去找景曦,只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呢?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被她伤害得那么厉害,会原谅她吗?她鸵鸟地不去想这些。
天色渐暗。
苏轻远抬头看了看血红的天际,正打算回去时,听到一道熟悉的尖锐女声,让她倏地全身僵硬起来。
“苏轻远!”
薇安冲到她的面前,抬起手不由分说地给了她一耳光。她本来是出来寻找温煦的,他清醒过来以后就从医院里跑了出来,她知道,他又来找苏轻远了!
“你果然没有被绑架!一切都是你的自导自演!”
以为可以不去想那些过去,却在见到和过去和他们有关联的人时,心脏便克制不住地痛起来。
既然躲不过……
深吸了一口气,她捂着自己被打的脸,冷冷看着薇安:
“是又怎么样?是他先放火烧城堡的,景曦差点就被他害死了!”
啪——
又是响亮的一耳光。
薇安狠狠瞪着苏轻远,嫉恨的眼神几乎在苏轻远的身上烧出个洞来:
“煦对你不好吗?他那么喜欢你,为了你每天都活在矛盾和痛苦里,你的眼里却只有景曦!既然这样,你就不要招惹煦啊!你还记得蒂菲吧,告诉你,火是我让她放的!我本来以为这么做你就会离开煦,你是离开了,却没想到你会在走的时候摆他一道!你知道他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吗?以为你被绑架了,四处去找你,每天都睡不好,总是在噩梦里醒来。还有他的手!上次也是为了救一个误认成你的女孩而受伤!你知道吗,煦的手这次真的残废了!”
煦的手这次真的残废了……
煦的手这次真的残废了……
耳边回荡着薇安残忍的话语,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散不去。脑海里又浮现出被她封印在记忆里的那天的画面,铺天盖地的诡谲的红,还有阵阵骇人的尖叫声,都是她不敢触及的噩梦。
“你说谎……”她的脸色惨败得没有丝毫血色,浑身冰凉,连声音也发着颤,她却固执地不敢相信,“蒂菲那么喜欢景曦,怎么可能会放火烧他……而且……而且……我问过温煦……他默认了……”
“我们并没有打算烧死他,只是想毁了你的城堡而已。城堡是内部起火,只有熟人才能进去内部。那天放火的时候景曦本来在公司的,谁知道他得知城堡起火后就疯了一样冲进去……至于煦,”薇安的语气愈发狠厉,又带着一丝悲哀,“他早猜到是我做的了,只是我在他身边帮了他这么多年,所以他才替我背了黑锅!呵呵……你是不是还不敢相信?你亲手毁了煦!你把他变成了废人!”
冷哼一声,薇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亲手毁了煦……
你把他变成了废人……
薇安的话在她的脑海里一次次响起,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她的心脏,绞得她残败的心脏鲜血淋漓,那种蚀骨的痛让她几乎疯掉。
得知城堡起火以后就疯了一样的冲进去……
只是为了那幅结婚照……
而温煦……那天没有回答……根本就不是默认……是无法承认也不能否认……
自己……却再次把温煦害得一无所有……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死死遏制住即将溢出口的哭声,只是喉头翻涌着的一股强烈的咸腥感让她几近窒息,她如同跌进了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一般,瘦弱的身子不断下沉,直到没黑暗完全吞没,浑身刺骨的冰冷。
只有她一人孤立在原地。
夕阳只剩下最后的余晖。
傍晚的天色有些混沌,一片深灰,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看上去诡异又狰狞。世开学院里没有多少学生了,安静得连夜风拂面而过的声音也可以清楚地听到。夜色中,常青藤环绕着绿瓦白墙,四周不知名的花草树木散发出幽幽的香气,片片凋零的花瓣铺满了柔软的草地,一条折射着璀璨星光的人工湖蜿蜒流过。
阔别几个月再次回到世开学院,虽然没有任何变化,苏轻远却觉得里面的环境竟有些陌生了,而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了。
一路的风景还是那样繁茂好看,在点点星光的照耀下,更显出一种缥缈的美。她随心走着,一路上当初美好地回忆全都冒了出来,唇边不觉勾出了一丝铅华洗尽的微笑。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在一处熟悉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是拍卖舞会的那个礼堂。
吱嘎——
推开大门,她迈步走了进去,偌大的礼堂里空荡荡的,分布在两边的座位上蒙了些许灰尘。正前方是一张桌子,曾经那里被作为拍卖台。
“舞会开始了,你要不要做我的舞伴?”
他垂眸,幽深的瞳仁中映着她地笑脸,心中一阵柔软,浅浅一笑:
“乐意至极。”
他握住她的手,柔软的触觉让他更舍不得放手。将她带领至舞池中央,优雅的欠身行礼,正准备与她共舞——
一只苍白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她。
冰凉冰凉的。
舞池里一阵诡异的沉默,随后爆开刺耳的尖叫。
“景曦!”
“天!居然是景少爷——”
苏轻远愣住。
景曦站在她身后,一身黑色的西装,身形颀长。他的背脊倨傲地挺得笔直,气势华贵胜过天神。墨黑的发丝柔顺地垂下,他绝美的脸似是长期没有受到阳光照射般苍白,像只孤寂千年的吸血鬼。他神色冷漠地看着对面的温煦,羽扇般的睫毛略掩住了他眼底的阴沉与凌厉,薄唇不悦地紧抿着。俊眉蹙起,他冷淡道:
“放手,她是我的妻子。”
而后不等他回答,抓着她的手猛地用力,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占有性的双手把她紧紧禁锢起来。
她靠在他怀中,侧脸贴在他温热的胸口上,不经意间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他身上的馨香也缕缕沁入她的鼻息中,莫名的令她安心。
她在两边缓步移动着,素白的手抚上蒙尘的椅子,指尖轻轻拭去椅子上的灰尘。在窗外月色的照耀下,此刻的她宁静得宛如一位脱离尘嚣的女神。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好地回忆,她淡白的唇边泛起了一丝浅浅地笑意。
“这次拍卖的商品是商学院美女的初吻,起价5千!”
苏轻远怔住。
她……她她她……说什么?
全场哗然。
“1万!”立马有人出价竞拍。
在座的都是政商名流,虽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却刚好满足了他们显摆及好玩的心理。
“2万!”
“5万!”
苏轻远彻底傻眼。
这算什么……
竞拍还在继续。
“100万。”
一道低沉冷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景曦直挺着背脊坐在台下,直勾勾地看着拍卖台上小鹿般惊慌失措的他。俊眉蹙起,他的眸子一片黑沉,完全看不透他的想法。似是因为愤怒,他苍白的脸上晕染开了一层红晕,殷红的薄唇冷峻紧抿,垂在身侧的手也紧握起来。
舞会结束后就不见她的人影,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场内顿时静了下来。
即使在座都是富豪,却也没有人愿意花100万只为拍下一个吻。司仪小姐也愣了一愣,很快就清醒过来:
“100万一次!”
没有人再竞拍,场内安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100万两次!”
空气似乎也凝滞了。
“100万三次!成交!恭喜景先生!”司仪一锤定音。
他依旧是淡漠的。
苏轻远已然懵了。她的目光穿过人群,仿佛飞越了万水千山,怔怔地看着神一般的他,连呼吸都几乎忘了。
他拿出胸前口袋里的金杆镶钻钢笔,碎钻在灯光下闪烁着刺目的亮光。他签下了一张面额100万的支票,放在身边的小圆桌上后,起身一步一步,步履坚定地走向迷茫无助的她,恍若披荆斩棘拯救公主的王子。
停下脚步,他驻足在距她一分米不到的地方。
温热的鼻息喷洒开来,香气四溢。
她仰着头看着纤长的他,绝美的容颜映在她的眼中,只有他,再也容不下其他。她两手紧张地抓着裙角,手心也微微渗出细汗。
他伸出白玉般的手,体贴的理了理她额前的发丝,垂下眼帘宠溺地看着她,似海般深情。而后,他牵起她的双手,感觉到她手心的香汗,他轻笑出声,与她十指相扣。缓缓俯下身,闭上眼,一枚极尽缱绻缠绵的吻便落了下来,温柔地摩擦着她柔软的唇,爱恋地轻咬着。
“轰”的一声,她的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蝶翅般的睫毛,她的脸颊立刻泛开了两抹绯红,心如擂鼓。
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画卷般的静谧美好。
笑意渐浓,连苍白的两颊也晕开了一抹绯红。
礼堂里的气氛宁静而美好。
“轻远……”
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又带着一丝明显的欣喜。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那声音竟有些嘶哑,却仍是如薄雪一般清凉温柔。
苏轻远僵住。
迟疑地转过身,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心如擂鼓。
是他!
景曦正站在她面前不远处,那次的火灾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伤痕,月色下,他的肌肤依然细腻如瓷。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墨黑的发丝拂过他绝美的脸,星眸在昏暗中异常闪亮,里面深深倒映着她娇小的身影。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背脊倨傲地挺直,如神祗一般浑身散发出不可抵挡的华贵。
清濯如白莲。
她几乎是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
他没事……
他好好地站在她的面前……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微微一笑,深邃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然后伸出手,亲吻了自己的大拇指指腹一下,接着朝她缓缓伸出了他修长白皙的手。
她也几近痴迷地看着他,在看到他熟悉的动作时,她笑得愈发明亮,仿佛能点亮这礼堂里的昏暗。她也伸出手,同样亲吻了自己的大拇指指腹一下,刚要向他伸出去的时候——
“轻远……”
身后传来一道苍白无力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眷恋,夹杂着一丝刻骨的痛楚。
笑容戛然而止。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那个精灵一般的男人……
那个迷失在情感与仇恨里的脆弱的男人……
那个被自己伤害得一无所有的男人……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憔悴的样子,以及,那只受伤残废的手。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自己都逃不出两难的抉择么……
心脏一阵绞痛。
再也忍不住,苏轻远突然蹲下身,紧紧环抱住自己冷得发颤的身体,她笑出了声。黑暗中,她的眼底是满满的悲伤和绝望,笑声愈来愈大,混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就这么笑出了眼泪。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死寂一片的礼堂里只有她凄厉的哭声经久不散。
一切都已经被黑暗吞噬。
——呐,你知道Agony的含义吗?
——中文读作“爱过你”,译为“痛苦”。
—完—